第57章 钥月（一）
在秦昭还不是妃子时，不过是风月楼的舞女。
她是风月楼的花魁，是纪王爷心尖上的美人，也是一枚棋子。
秦昭是心甘情愿做纪王爷的棋子。
她常常会对着风月楼后院满池的芙蕖想道，这棋子与妻子同音，会不会上上天对她的所有暗示呢？
想吃天鹅肉的蛤蟆非要一定是说男子，也可以说是女子。
风月楼里从来不缺这样的蛤蟆，只是风月楼的蛤蟆比寻常的要好看许多。
秦昭虽是纪王爷的得宠的名伶，可在风月楼也总招其他姑娘的冷嘲热讽。
“舞女就是舞女，不过是供男人玩乐的物件罢了，她还当自己是王妃么？”
“也不照镜子看看，一个舞女纵使有倾城的姿色，但舞女终究是舞女，难登大雅之堂。”
“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便是了，偏偏要将目光放在纪王爷的身上，可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如果纪王爷真的是天鹅，那秦昭愿意做她们嘴里的那个癞蛤蟆。
虽说风月楼的女子无情，但秦昭却不是。
她爱纪王，并非因为他是纪王，只因他是纪绋。
如今看起来是太平盛世，但各个藩王镇守藩地，兵力一日强过一日，这使钥月君不得不多多提防这些同宗手足。
秦昭就是被这样送进钥宫的。
纪王是个没有野心的王，他温文尔雅，清俊潇洒，一心追求快活的日子。于这些帝王权臣的争夺并不想掺合。
但有些事总有不得已。
纪王不得已将自己的心头爱送给钥月君，只为换得藩地几年的平安无争，这对他来说可是划算的很。
向来，能用女子来解决的问题，又何必劳民伤财大动干戈呢？
何况，秦昭是自愿的。
只要能为纪王做事，便是死，她也愿意，更何况是去做一枚供人玩赏的舞女呢？
纪王将自己心爱的舞女连同几箱的金银财宝一块儿送入钥宫，这表臣之心已明。钥月君也允诺他，封地十年内赞不收回。
将秦昭送入宫后，他不知，是他同秦昭此生最后一面。
原以为在钥宫的生活会十分艰难，毕竟秦昭是舞女出生，又是纪王送过来的，钥月君若只是给纪王一个面子，便会将她和那一些贡品都随意放一旁。
但钥月君似乎比想象中更加看重纪王，连同对待他送来的美人和珠宝，都十分珍视。
而那些美人中，秦昭最为受宠。
甚至将她封为妃子，这可是闻所未闻的。
一介舞女，一跃成了妃子。
如果说当初她是想吃天鹅肉的蛤蟆，那现在，她便是飞上枝头的凤凰。
钥月君要比纪王体贴、温柔，待秦昭也是说不出的好。教后宫的那些妃子见了，都嫉妒不已。
但秦昭并不敢就此放松懈怠。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猫在抓到老鼠之后，并不会马上将它吃掉，而是放在手里把玩，等老鼠筋疲力尽了，再动口也不迟。
秦昭以为她就是这样的老鼠。
是以，在很多时候她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懈怠。一旦被人抓住了错处，便会连同纪王一道落水。
圣宠越盛，便越是不安，越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钥月君每次看到这样谨慎的秦昭，总是会轻笑，可那笑里有多了几分惆怅。
秦昭这般小心翼翼，定然是把他给忘了。
在钥月君幼时，还未成君的他，同一行大臣路过纪王的藩地，在那里看见了被纪王收留的秦昭。
那时的钥月就问她：“你喜欢纪绋么？”
秦昭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若是他有一日不要我了，那我就便不喜欢他了。”
钥月笑，和她约定：“若有朝一日他不要你了，你可愿同我一起？”
秦昭看着他，想了想：“你若是喜欢我，那我便同你一起。”
这句话秦昭大概已经忘了吧，但是钥月一直记着，这二十年来一直记着。
想来，纪王也当真是喜欢她的吧，只是在保全藩地子民安全同她之间做出了取舍。否则的话，早年他瞧出钥月喜欢秦昭，就应当将她送予他的。
可钥月也明白，纪王也没有那么喜欢她。若当真怜惜她，又如何会让她去风月楼此等地方当个供人取乐的舞女呢？
她这般聪明，自然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
只是太过痴迷，最终连这般浅显的事也瞧不出来。
秦昭圣宠，钥月君想升她为后，却意料之中的被大臣们反对。也是在这一刻，钥月君才真正明白了纪王为何要将秦昭送去风月楼。
纪王不是没有谋略，只是不屑用罢了。
而他唯一的计算，便是用在里秦昭的身上。
他心里大概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迎回秦昭的罢。
因为大臣的反对，加上后宫妃子的陷害，没准秦昭的性命不保。若是钥月君够爱她，便会将秦昭以罪臣退回藩地。
这是纪王的心思，钥月岂能不知。
是以，钥月拼死都要保全她。
但钥月终是没有保护好她，不过生老病死由天注定，于这些面前，纵然他是一代君王，也难于幸免。
秦昭得了一种怪病，御医说将不久于人世。但钥月不信，他皇榜召集天下名医，却没有一人能将她治好。
秦昭步步为营了一辈子，至此才看清了这个君王对她的用心，只叹她初时为对他真心，悔啊。
秦昭的病情随着日子渐渐重了起来，有时难受地彻夜睡不好，面色苍白，眼圈浮肿，眼神呆滞。
看得出，她很痛苦。
有一日晚，钥月批了折子照例过来看她。秦昭对正抚着她头的钥月说：“王上，让臣妾死吧。”
钥月一向温柔体贴，此刻暴怒：“为何？你是嫌本王嫌的愿意去死么？”
秦昭却没有因为他的生气而惶恐，反而温柔一笑：“王上是个好人，是明君，若有来生，臣妾依旧愿意同王上在一起。”
本想假借着这样的怒气使秦昭绝口不再提死，可却被她一眼揭穿。
秦昭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当初为了纪王能献身于钥宫，她什么都不怕。但她怕疼，她怕极了。
那疼日日夜夜折磨她，折磨的她如今都不是个人样了。她不敢照镜子，也不敢看钥月。这个样子的她，怎么能污了他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