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喜丧（二）
张老头笑眯眯点了点头。
“后来啊，张槐便拿了一张符纸给柳公子，说只要日日佩戴至二十，方可避祸，张老伯，可是这样？”
张老头依旧点头。
“可没过几天，张槐便离奇死了，大家都说是被天神收了性命，说他泄露太多天机。”那男子说得神神叨叨，跟他亲眼见过似的。
张老头此时微眯着双眼看着远处在招呼客人的那个华服妇人，脸上没了笑容。拿起靠在桌边的拐杖费力支起身子，对那个正吃得正欢的高瘦男子说：“喜宴倒是无妨，若是变成丧宴，这无亲无故之人食饮，怕是不吉利啊。”说罢，他便一拐一步走了。
高瘦男子冲那背影啐了一口，而后继续胡吃。
第三日。
接亲的仪仗队乐声齐鸣，整条望蜀街都听得到。但却少有人上街看这等热闹，皆是躲在各自家里，透过微开的窗柩缝隙朝外瞄去。
柳家是大户人家，瓷器的生意做到王都去，这接亲的排场自然很大。一群人浩浩荡荡，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十二抬大轿在队伍中间缓缓前行。
本是天朗气清，却在轿子要进府门之前，突然风云骤变，乌云层层压境，狂风席卷而来，吹动起放在厅堂的冥纸，一张一张，拂过大红的花桥显得格外惹眼。
小娘子悄悄掀开轿帘一角，瞧这白红府门，即便不知发生了什么，也知此事极不吉祥，让轿夫停轿。
可那些个轿夫哪里肯听她的，见事情败露，便连忙抬脚疾步抬着轿子进了柳府。
待轿身稳下，小娘子才费力地坐好掀开轿帘下来。她虽不是什么高官大户，可也是邻镇出了名的美人，打小爱慕之人不绝，养了一身的傲气和脾气，今日被这般对待，自然是要找人理论一番。
可她才下轿，那气势汹汹的势气便被一扫而空。她望着这一篇白缟的厅堂和那一口漆红的棺材，表情一瞬间凝固，声音寒冷中带着虚掩的镇定，她问：“谁死了？”
那些轿夫早就跑了，厅堂里几个哭哭啼啼的妇人见她来也止住了哭声，唯有几个站在厅前，面容憔悴，举手投足间不似小气的妇人，手里正拿着冥钱丢入烧盆里。
霜迟冷哼了一声：“柳无眠死了是吧？既然他死了，还让我嫁过来你们安的什么心？”
原是这喜宴不过一日，那门庭的大红喜布便换成了白练。
喜事变丧事，这在守山镇可是头一回。
柳无眠病逝，柳家的这个喜事是办不了了，索性拆了红帘换了白练。
柳无眠这几日身体不适，柳老爷本想借着婚事给他冲冲喜，望他这病能有好转，可如今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气绝身亡。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柳老爷这年纪之不可承受之重，可偏偏他还是个有钱的老爷，最受不得这生离死别，一下经受不起打击也倒了下去。
柳府门前一片缟素，白帘垂地，呜咽的哭泣声不绝入耳，听得左邻右舍是哀戚惶恐。
但第三日，那原是挂满白练的府门，却半边挂着喜幔。偌大的府门，一边白事一边红事，闻所未闻。
那府里的人说，昨夜三更天来了一个道士，说柳公子并没有死，只是被调皮的小鬼拉了去，亲照结，喜事一冲，便能断了小鬼的纠缠。
但柳公子确实毫无鼻息，面色苍白，身体僵硬地躺在**。若他真的死了，还挂红帐结亲，这可是大忌讳啊。
为了保守妥当，便一半红事一半白事。
去接亲的都是柳家的人，只要他们闭口不言，这小娘子哪里知道自己要嫁的夫君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呢。
而此时二人对峙，一个丧子，一个丧夫，都是切身之痛。在气势和情理之中，谁也不输谁。
柳吴氏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霜迟，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像一个失了幼崽的猛虎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向她，危险而冷声道：“谁说我儿死了？”
霜迟拈着手绢指向那口棺材：“那这里边躺着的是谁？”
“无眠只是在睡觉，只要你和他拜堂成亲，他就会醒过来。”柳吴氏眼神凌厉，那强大的气势已然压过了霜迟。她一步一步逼近虎视眈眈，像是要将猎物赶进陷阱之中一般。
霜迟突然意识到，和一个丧失理智的人讲道理是天下最没用的事，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可她逃不掉，才转身想要离去，门前便涌入了一群家丁，他们各个壮硕结实，想来是在外头临时寻来的打手，早便预料到她会逃跑刻意留了一手。
“你想做什么？”霜迟故作镇定。
“你嫁入我们柳家，自然是要做柳家的媳妇儿。你要是乖乖当我柳家人，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柳吴氏道。
“你想让我守寡不成？”
“不会让你守寡，无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不会守寡的。”
霜迟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柳吴氏一个眼神交递，门外那些“家丁”便一哄而进，将她手脚缚住，轻松一下便抬了起来。
又有几人将棺材盖推开，将她丢了进去又迅速盖了起来。
“砰砰砰”，是钉棺的声音。
无论霜迟在里头如何喊叫敲打，也是徒劳。
很快她便冷静下来，这个棺材的空间狭小，顶多撑一晚。她不想死，所以她必须留着气力和呼吸来同他们对抗。
眼前一片漆黑，身下是柳无眠冰凉僵硬的尸体，膈得人十分难受，无论换哪个姿势都不舒服。
外头传来柳吴氏冰冷的声音：“今日是你同无眠的大喜日子，你若是想出来，便同无眠洞房，只要你们有了夫妻之实，无眠自然会醒过来，你也无需守寡，听明白了么？”
当真是可笑，这已死之人如何能洞房？即便是能，这柳家她还不稀罕呢。
而后便没了声音，隔着厚重的棺材，只能隐隐听见外头有人在哭丧，声音不是很大。
霜迟确实爱柳无眠，和其他女子嫁给未曾相识的夫君不一样。她同柳无眠见过几次，彼此都颇有好感。但这好感是如何个程度，也是需成婚之后慢慢培养。现下且不说她和柳无眠尚未拜堂，即便是拜堂，夫死也无需妻陪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