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掌命薄之苏离世

不久,黄口传来了战报,说苣人来袭,关口要被攻下了。黄口将军宋卫平书信,请求坤帝急派援兵,三日之内若不到,黄口将失守。

都说伴君如伴虎,此时的坤帝已然没有当年要我收复失地的雄心。他在犹豫。

我自然是知他顾虑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想派遣我去,但又担心我这过大的兵权,守了黄口之后,便无人可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对坤帝的怀疑,我有些心寒。想着黄口的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度日如年,而坤帝却担心权利而犹豫不决。

是以,我主动请缨,说即便是两万兵马,我也守得了黄口。坤帝这才放我去。

在我请缨之后那午后,我从皇宫里出来,驾上白玉马,想着动用一下玉都里的人脉,即便在我去黄口,也能继续寻找她的踪迹。

大概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我真的找到了她。

玉都的消息总是很灵通,黄口将要失守一事在玉都沸沸扬扬。可此时很多人都在欢笑,拿着一张画纸在指指点点,皆是夸赞。

“听说,就是这个女将军带了三千骑兵,将苣人的粮草烧没了,苣人不得不退出黄口,黄口这才守住了。”

“这画像是她么,哪儿有将军这么好看的。”

“自然是的。这可是城外的柳家秀才画的,前几年他不是去黄口么,途中被恶贼拦截,险些丧命。就是这个女将救了他,他回来便画了她的像,听说夜夜睹画思人。”

“也是个痴情的。”

“可不么?这几年他动不动就往黄口跑,回来就说,这女将军果然非同凡人,一介女子竟然从一个小兵愣是升到了将军。黄口的将军少,还皆是男将,这女将就她一人。”

“那确实厉害呀。”

“哎哟哟,怎么飞了……”

那人没拿稳,画纸就这么被风吹走了。

若是这样,我许便不用去黄口了。但我好奇,我想知道他们口中说的这个女将,究竟是谁。

多数时,我是没有这样的好奇的,那日也不知道怎么的,追着那张画纸就追了两条街。追到之后拿着画纸看了半晌,我想,这就是冥冥注定吧。

那画纸上的她,已然不是当年的活泼淑女,而是黄口凛冽的巾帼女将。不得不说,柳家的那个秀才画得还不赖,将她的英姿全然收于纸里。我没想到,当年那个天真而无忧的姑娘,脱了红妆着军装也是这般好看,或者说,比她之前更为耀眼。

黄口之行,我势必要去一趟。

既然玉都的百姓都知此事,我想现下坤帝大致也该知了。他一向忌惮我在军中的威望,此时怕是已经派人来寻我,免去我前去黄口的圣旨。

我一扬马鞭,风便开始在耳边呼啸,踏踏的马蹄使满是人的街开始攒动,很快给我让出了一条道。

在府门前下马,便立即进屋换了军装。又着家丁让副将前去都营里领两万兵马,在城郊候着。

当我走出苑子时,忆谨抱着桎儿来,请求我带上他们。

说实话,带上他们无疑加重了坤帝的疑心。若此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忆谨似乎明白我的担忧,只道:“我知劝你无果,与其将我同桎儿留在此地来约束你,倒不如一块儿同去,省了你的后顾之忧。至于君上……伴君如伴虎,他既已疑心,做再多也打消不了,何不放手一搏?将军,本便是要在战场上,而不是在这锦衣玉都里。”

到底是忆谨明白我。若顾若水也同她这般,我便能省心不少。

说起来也真是疯狂,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与君对抗。即便是兵权受制,只要能让众将士衣食无忧,让忆谨能享享清福,步步为营便步步为营罢。

可如今,不过是为了那一纸画像,我竟然这般不顾后果。明知道君上的圣旨马上就要到了,我依旧领着忆谨和桎儿远去,教他们扑了一个空。

我大抵能想到君上传旨无人接时气愤的模样与他的诸多猜忌。不过那又如何,黄口之行我势必要去的。

我想,我大概太恨她了,我太想教训她了。

一到黄口,各个有名头的将军出城迎接,一路上同我说起这次黄口一役的艰险。我随口问道:“那位领军的女将军呢?怎么不见她来?”

“回将军,顾将军经此一役,受了点儿伤,现下不能来迎接将军,还请将军莫要怪罪。”说话的是黄口的领军将军李瑜。

原来是伤了,这样更好了,她便跑不远了。

前去她帐里瞧她时,她正睡着。恬静的脸庞同此前无异,只是眉间隐隐多了几许英气。转眼间,她离我而去已经三年了。桎儿在一旁含糊不清问我:“爹爹,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呀。”

他说话轻,像是怕吵醒她一般。

我冲他笑了笑:“桎儿不是一直想要娘亲么?这个姐姐就是你的娘亲。”

“娘亲?”桎儿睁大了眼睛,瞧了她好半天,最后有些害羞躲在我的腿后。

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未醒,一个装睡的人是如何也叫不醒的。

不过我也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同她周旋。

次日巡视练兵,我便瞧见了她。她同几个将军一同过来,恭恭敬敬朝我拱手致礼,模样同其他将士并无二异,仿佛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上级将军罢了。

看来,她这三年也长进不少。

我朝他们点头示意,随行一同巡视,又问了问黄口如今的近况。

她很镇定,问的话都一一答了,同我对视眼里也一片澄明,一点儿私利杂念都没有,仿佛从未同我有过纠葛一般。

“当日若非顾将军,想来黄口早就便苣人攻破了。”其中一个随行的副将不住地夸赞她。

她很谦虚地摇摇头,谨慎道:“苣人之兵力远胜我们,这不过是小胜,我断定,在不久之后,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此前我从未想过有一日她能这样地站在我的眼前,着一袭戎装,眉目英气,侃侃而谈,谨慎又运筹帷幄。这样的她真是耀眼,教人移不开眼。

瞧着一旁几个将军看她的目光,心里突然一紧,像是小孩儿急急占领一块糕点一般:“几年不见,夫人真是越发让人刮目相看了。”

那几个将军果然一怔,相互对视,转头震惊不已问道:“苏将军说的夫人可是顾将军?”

“自然。”我伸过手去,想将她抓到我身边,却被她给躲开了。

她有礼且疏离道:“苏将军怕是认错人了吧。”

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我向她前进一步,我想我快没有耐心了:“我的夫人我如何会认错?”

她依旧彬彬有礼:“将军夫人应该是你身后那一位,而不是我。”

我回过头,才发现忆谨正牵着桎儿朝着这边过来。

我笑:“各位将军莫误会,那女子不过是我的妹子。正巧桎儿来了,既然顾将军说我认错人,那孩子总不会认错娘亲吧。”

还不等她反驳,桎儿便兴冲冲过来,抱着她的大腿喊着娘亲。

她大惊,低头看着这个小肉团子,躲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间竟十分难堪不知作何回应。

“这……”几个将军又面面相觑。

我冲他们解释:“夫人此前脑部受过伤,也是我不小心,所以有时候这记性不好,常常记不住人。此前她走丢,我一直寻觅,也是几日前才得知她在此处。本想寻人接回来,正巧君上又命我前来,便带着孩子一道来认一认娘亲。”

几个将军有惊讶,有理解,也有叹息的。

这事就算她不承认,也已经百口莫辩了。不出一个时辰,这件事会传遍整个军营。他们还是会喊她顾将军,不过,却有了另外一层意思——苏夫人。

这让我有理由每夜去她帐里,尽管她总是背着我睡,也不愿同我说话。有时桎儿也会跑来,挤在我们中间。她对桎儿到底狠不下心来,同他相处得很好,桎儿很喜欢她。

苣人又重整旗鼓来了,君上派人下的圣旨不是召我回去,而是给我立了军令状。若是不击败苣人,军法处置。

军营一片哗然。

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像是在琢磨什么。

尽管我知道她恨我,但我依旧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对我的关切。

可惜,没有。

她大概巴不得我死罢。

很快,两军交战,双方皆损失惨重。帐里几个将军在商量着是否要一举击败。

“不可,我方也损失不少将士,且士气低落,这个时候再追击,怕是没什么效果。”一个将军道。

她却站出来说:“古人云,反其道而行之。双方皆有损失,我想他们肯定不会料到我们会再追击回去,自然是没有准备,我们的胜算很大。”

她的行军布阵倒是同我有几分相像,我同意她的法子。

她又主动请缨:“末将愿作先锋,为后续部队铺路。”

“这……”众将军面面相觑,谁都知道,现在任先锋,是九死一生的职。先去的部队,苣人定会全力反抗。而这一支部队,除了要战斗力强,还需要领将果断决绝。

她确实是不二人选。

我是主帅,自然是要任命最适合的人做适合的事。于是我点了点头,应了她的请求。

只是众将军散去后,我将她留下,走近问她:“这几年,你可想过我?”

“将军,末将还需时间整顿将士,并没有闲暇同你说这个。”她垂下眼睫。

“我以主帅的名义问你,有还是没有?”

半晌她才回了一句:“没有。”

“很好,很好。”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泛酸,“像你这般无情之人,确实适合打前锋。”

她去了,领了三千骑兵追到了苣人的营寨,当真是一个措手不及。苣人惊慌失措连铠甲都没有穿便拿着枪过来,先锋队打了一个漂亮的胜战。

后续大部队跟上,我在一片混乱之中一边杀敌一边寻她的身影。我从未见过她在战场时的英姿,是以,当那一道身影闪现时,我一下子抓到了。

看着她的身影,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同她认识了许久,像是一对默契十足的搭档一般,心意相通。

是以,当那一只长枪穿过她的胸膛时,我的心也一阵绞痛。

她奋力斩断了深入胸腔的长枪,用最后的力气反杀回去。可左右都是敌人,她身上被砍了数刀。

这一刻,我与她不过相隔十多个敌人,可我却觉得我同她相隔千山万水。杀不尽的敌人,走不完的路。

我杀了很久才到她的身边,那时的她已经奄奄一息。她伤得太重了,胸膛被砍了七八刀,我甚至能看到她跳动的心脏。

一下。

两下。

三下……

十一下之后,停了。

我想抱着她,可是看着眼前的碎肉不知如何下手,我看到自己的伸出去的手竟然在颤抖:“顾若水?顾若水,我以主帅之名命令你不准死!听见了没有,不准死!”

她还是走了,临前竟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留。

军令状撤了,君上命人前来,准许我前去桎北。我摇了摇头,请命留在黄口做个戍守将军。君上允了。

忆谨想过来安慰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

后来,她也参军了。干得还不错,没过几年被调去了桎北。

而我,同桎儿一直守着这里。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