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霖铃（二）
许是那小贩觉得瞒不过我们，也许是他觉得我们太难缠了，索性也不瞒着，便把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道：“这便是那姑娘给我的长寿灯。”
“你是凡人？”我道。虽这长寿灯放在地府确实不是什么宝物，对鬼神无用，但于人而言，可是个宝贝。向来长寿都是凡人苦苦追寻的，历代皇帝为了长寿费尽心力。
长寿灯是用鲛人鱼膏为烛，可燃千年不灭。只要灯不灭，那么点灯之人便不会死。
“你可知那姑娘所在何处？”我问。
小贩摇摇头：“这里每日人来鬼往的，早也不知所踪了。”
这条线暂时告一段落，虽然没有直接找到犯人，但却给了我们一个重大的提示。
而这一个线索，直接指引着我们找到那用白烛鼠偷脸的姑娘。
我们找到暮雨时，她正在奈何边掌灯。脸上一如既往地淡然，这一点同清和倒是相似。他们都是一种遗世独立的存在，心有方圆，无惧世间变化的模样。
她似乎知道我们为何事而来，用目光带着我们望向远处在那奈何上的两鬼。
暮雨告诉我们，那女鬼叫芒萱，生前被地方恶霸欺凌，愤而投湖自尽。
这在地府本是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肉体死亡，灵魂归府，阎罗判录，轮回转世。可偏偏这叫芒萱的女鬼不甘，一开始我以为她不甘前世受人欺凌，想要变成厉鬼报仇。
可暮雨却告诉我，即使被这个世间残忍相待，但能拯救你的，依旧是心里的最后一份温柔。
我不知暮雨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我记得她说这话时的眼眸，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想，也许她曾经也被这个世间残忍相待，最后也曾被心里最后的一份温柔相救。
芒萱心里一直有一个暗慕之人，他叫侍夜，是大风的少将军，年纪轻轻便为国征战天下，战功赫赫。
那是大风的上元节，灯火烛影相措，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为了生计，芒萱不得不在街上卖刺绣。
芒萱虽是小家小户，但容貌倾城。为了少一些事端，即便是在家中她也白纱敷面。因为在很小之时，有个道人曾给过她四个字——红颜祸水。
自那时，她便白纱相伴。可这个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这样，也被邻里街坊无意间瞧见。街头有几个小混混，听这个消息起了歹心，偷摸着上芒萱小院，透过缝隙看见她的绝世容貌，誓要占为己有。
于是便尾随着芒萱上街，在她的摊前调戏了起来。愣是要以一文钱买她的刺绣，说若是要十文钱也可以，要让她摘下面纱便给钱。
周围的人也开始好奇这个女子白纱下的面容，也跟着起哄。一时间这个小摊子围满了人，那么些个男人女人，动动嘴便能欺负人，似乎谁也不会放着这样的便宜不占。
愤懑的眼紧紧盯着这些人，双手气得发抖，却不能发作。看来今晚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她只能收拾了刺绣离去。可那些人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似乎不见一见自己就亏了一般，叫嚣着堵着不让她离去。
这在人间的话本子里是一个很烂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英雄总是会在姑娘最无助之时出现，救她于危难之间。
侍夜就在此时出现。他器宇不凡，身后跟着几个便衣护卫，腰间有大风字样的配剑，一瞧便知是个有官衔之人。
像是在大海扑腾许久筋疲力尽快要溺死时紧紧抓住的浮木。
他不知道罢，在她的心里，他可是个大英雄。
他赶走了那闹事的小混混，驱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还花了重金买下了她所有的刺绣品。
她忙道谢：“公子替小女子解围，小女子已经十分感激，是万万不能接受公子的馈赠。”
他一听，不觉笑了：“姑娘不必言谢，今日这样的事换做是谁也不会袖手旁观。买你的刺绣不是同情你，是你的绣品确实很好。本……我十分喜欢。”
“公子谬赞了。”天知道她此时的心里有多激动，一颗心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胸膛似的。
临走前，他将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摘下给她：“那几个混混我找人教训过了，若他们今后再为难你，你便拿着这个玉佩到城西的将军府寻我。即便我不在，府里的下人也会助你。”
“原来是将军，小女子失礼了。”她微微行了个礼。
他伸手欲去扶她，却又堪堪停下，收回手去：“天色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罢。”
那一路，她从未觉得短暂而幸福。如果能一直这么走下去，那该多好啊。
后来，皇帝派将军征战。而就在此时，那几个小混混为了报复芒萱，将此事告诉了当地有名的权贵，说城西有个绝世美女。她甚至来不及带着玉佩前去将军府，便被掳走，那权贵贪恋美色，强占了她。
权贵极喜爱芒萱，将她关在屋子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划伤了自己的脸，权贵看着她满脸的血，那一张绝世的容貌已经不复存在，叹了几声可惜也不去管她了。
出来之后，听闻将军以带兵出征。她想等他回来，却经受不住世人的冷眼与碎语，最后投湖自尽。
可是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她想报仇，可她更想再见一眼侍夜。
于是就在望君亭一直等，一直等。
她以为会等很久，在她的心里，像他这样的人应该现世安稳，长命百岁。
可没等多久，她便在黄泉路上看见了他。
听闻，军中出现了细作。使他中了埋伏，命丧沙场。
她想见他，想和他相认，想对他说：“好巧啊。”
可是她如今的脸，只怕是自己见了 也会害怕得退避三舍。她十分伤心，夜夜在望君亭哭泣。
暮雨告诉我们，她听见她的哭声，凄凉而悲恸。我不知她出于何种原由想要出手帮她，她不止指点芒萱去酆都找那个面具小贩，拿了烛火司的长寿灯前去交换能偷世间万物的白烛鼠，将其他鬼魂的脸夺来为己所用。甚至动用了鬼术，将本该长寿的侍夜拉下地府，与芒萱相见。
要施动这样的鬼术，需要魂魄为引。是以，在让白烛鼠偷脸时，也顺带将一些散魂夺走。
“你们看，他们多幸福啊。”
我随着暮雨所指的方向望去，那站在桥上欣赏着彼岸花开的一对璧人，当真好看。
芒萱说：“公子可否告诉小女子名姓？”
侍夜笑了笑，一如当初：“将入轮回之人，知道名姓又能如何？”
她摇摇头：“不会的，公子会长命百岁的。会有自己的妻子，举案齐眉抵足相安，儿孙满堂一世长安。”
他一愣，不觉伸手抚了抚她的发：“记好了，侍郎的侍，夜色的夜。”
“恩！”她用力地点点头，“这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将军在军帐中醒来，身上皆是伤痕。将士说他身中数刀，已是无力回天，可却又突然有了气息，整个人像是灵魂附体般地活过来了。
这件事的最后，芒萱因私用白烛鼠偷脸而使鬼魂少了魂魄，触动地府条规而打入地狱。暮雨也因参与此事而受到责罚，前去桃芷山守千年陵墓。这罪责却被暮云揽下，他求我，在上报罪状时将暮雨的罪都算在他的头上。
而那将军，醒了之后被阎君夺了在地府的记忆，根本不知自己曾经在地府相会，甚至轻许了一人诺言。
一年之后，他得胜而归。一入都城，便着手收集那权贵的罪责，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下了杀令斩杀那权贵。
他来到她的墓前，心里悲伤化开，扶着她的墓碑道：“我可从未忘记过你啊，下一世你可不要忘了我啊。”
后来清和告诉我，在人间也有很多奇人异士，能透骨识魂。
我想，也许在见到芒萱的第一眼，即便是她披着陌生的脸，他也能感受到他她的灵魂。而这样的经历，即便是死也不能忘却地生生刻在了骨子里，永远都忘不了。
据记载，大风国的侍夜将军，享年一百零一岁，同他的妻子，举案齐眉抵足相安，儿孙满堂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