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画中仙（二）
碧霞元君失踪了。
清和来长亭同我说起这件事时，目光停在我的身上，似乎对我有话要说。
我自然是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对他，我不想有所隐瞒。有时，我希望他能骂我几句，让我觉得他也有情绪。但我害怕，他会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这件事同他无关，我也同他无关。这样，似乎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
可鬼，本来就是孤单的呀。
还未等我开口，他便说：“天君用昆仑镜天上地下都遍寻不到，这事恐怕比想象中严重多了。”
我不知他此话暗藏什么，但他显然是抢在我开口前说的，只能有一个解释，他知道。他知道这件事多少同我有关，而在知道的那一瞬也做了维护我的决定。
作为一个鬼，也是会感到温暖。
风狸晃着脑袋过来，一坐下便道：“方才我在鬼门关瞧见几个天官，想来很快便会查到这里。”说罢，一脸忧心望着我。
风狸同我一道入府的，我的事他是知道的。
其实这事不难查，明眼人一瞧也明白。风狸说很快便会查到我的头上，其实，已经查出了。
还未等我开口，几个天将不知不觉便出现在身边，拿着枪戬，倒是十分有礼道：“天君想请戚掌渡使前往天庭一趟。”
我从未想过逃避或者开脱。
就在我站起身来，欲要上前一步时，清和一把按住我的手，将我往他身后藏了藏。那时的我心下竟有些欢喜，可我若是稍稍转头，许能看见身后那一人落寞而举起的手。
清和同那两个天将道：“二位可有冥王允可的手谕？”
那两个天将如实摇了摇头：“还请清和大人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天君之命办事。”
“呵。”清和轻笑了一声，十分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话轻语重，“天君何意？难不成真当我阴司归你天界管了？”
那两个天将听此一脸惶恐，垂目抱拳：“清和大人言重了。天君不过是想请戚大人前往天庭一叙，若是戚大人清白，也便是耽误半刻，望戚大人宽容。”
“那便请二位拿着冥王手谕再言吧。”清和“哐”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砂壶，说完便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阴山小道总有许多游魂嬉笑哭声，两旁的枯木形状怪异恐怖，一眼望不到头，隐隐有几个幽蓝的鬼火跳动，显得阴气森森。
他握着我的手，停下，转过身来，看着我道：“放心，阴司不会将你交出去。”
“我不怕死。”这话一说出，我自己有些想笑。我本来就死了啊。
他的目光不似往日游离，认真地看着我：“若是他死了，你又牵扯上关系。这害死上仙的罪可不小，恐怕阴司的十八层地狱都容不下。”
那时的我也不知何来的勇气，只觉得自己如果当真这般被天庭定了死罪，也没有什么所谓。也许真要到了死期，才会有平日里不曾有的勇气。
我松开清和的手，轻轻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多谢。”
我感到他的身体一阵僵硬，半晌才抚上我的发，将头埋在我的颈间。
阴风吹来，有些凉意。他高大的身子将我整个人护着：“不怕，我在。”
回到阴鬼宿，就看见风狸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在门框上。他若是不说话，这样的侧脸还当真有几分意境。
看我过来，便吐掉嘴里的草，迎上来：“我说你还是去自首罢，兴许天君看在你是个女鬼的份上饶你一命。”
我笑：“原来你也不想我死。”
“胡说什么？”他表情一下严肃起来，瞳孔里是我少见的寒意，“你早就死了。”
“呵。”我不禁，这个时候还能玩笑的也便只有他了。
“走罢，去彼岸看看，听说又有新的戏鬼，唱的不错。”风狸似乎总是这样，永远一副无忧无虑的日子，似乎天大的难题到了他这里都不是问题。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可以将烦恼暂时忘记的能力。
阴司的彼岸花不似人间的花期，这里的环境十分适宜它们的生长，几乎年年岁岁都能看见彼岸花开的情景。
我初来阴司时，曾听孟婆说过一个关于彼岸花的故事。
说这遍地的彼岸花是有精魄的，但这魂不常出现，每隔四十年才会现形。
我问她为何，她没有说话，只是抬眼望着那一眼望不尽前来轮回之人。
我想，她应是在等待前世的那个爱人罢。
传说在很久以前，还没有这叫彼岸的花，只有两个叫彼和岸人。上天规定他们永生永世不得相见。他们心心相惜，相互倾慕。终有一天，不顾天条的束缚而偷偷相见。一见如故，愿永结百年之好。
东窗事发，天君得知之后将他二人堕入轮回，在人间历经轮回之苦。
在人间的二人，经历过种种磨难最终成为夫妻，恩爱半生。原以为磨难已经受尽，自当苦尽甘来，却不知更苦的却在后头。
轮回后的彼在一次外出时不幸遇难，他来到三途河边，看见满眼的血红，心里哀伤无比，他痛哭道：“我不要轮回，我要回去找我的妻子，她还在家里等我。”
他跌跌撞撞的来到孟婆这里，喝下忘情汤前，他问孟婆，为何天下诸般，最后这汤独要人忘情。孟婆笑而不语，只是要他快喝，他呆呆的看着汤，说：“人都要忘情，我偏不忘，轮回后，我要去找我的妻子。”
男人的妻子得知他的死讯后，悲痛绝伦，几度寻死都被夫家人救了下来，最后女子答应不再轻生，但是要终生守寡。
又说这男子轮回后，还真重新生在他和女子一起生活的小镇里，光阴飞逝，不知不觉二十年过去了。
一天他出门经过女子守寡的门前，感觉到心里怪怪的，便停下来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刚好被女子迎面看见。
轮回后，这男子的相貌气质均已完全变了，可是女子一看见他，眼泪就哗哗的流了下来，她走到男子面前，说了一句：“你来找我了。”便昏倒在地。男子一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女人倒在自己面前，赶忙吓的逃离了那个地方。
后来这个女的重病不起，到死前翻来覆去的说什么，但是声音太小，没有人听清楚过，所以也没有在意，这女子最后滴下两行血泪，一命呜呼了。
女子来到地府，看见孟婆，突然很轻的问她：“老婆婆，以前是不是有个男子在这里告诉你，他不会忘记我，一定会回来找我？”孟婆点点头。
女子心疼非常，哽咽道：“那为何他回来却不肯认我，哪怕他跟我说句话，在我临死前来看看我也好呀。”
孟婆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们很相爱，这样吧，二十年后答案来临那一刻，我答应让你看看，只是这之前你无法转世，要在这里受苦二十年，你愿意吗？”
女子说：“我愿意，不看见那个答案，我放不下对他的爱，即使投胎转世，也要心痛一世。”这女子于是被孟婆安排给彼岸之地锄草，其实本无草可锄。但是女子的眼里满岸是草，锄了又生，永远锄不完，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十年后，孟婆把她带到轮回门前，说：“你站在这儿看着，但不要说话，你等了二十年的人，要来了。”
女子激动的站都站不住了，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紧张的站在那里等着她爱的人出现。终于他走过来了，原来他得了病，没有治好，四十出头，又死了。
他走到她和孟婆面前，孟婆把忘情水递给他，他拿起就要喝，女子急了，说：“你忘了你说的话吗？”
男子看了她一眼，把手中碗里的水一饮而尽，接着走进了轮回门。
你看啊，爱情是什么？不过一碗水罢了。
那女子不甘，不愿入轮回，甘愿世世在此锄草，她相信，只要自己将这彼岸的草都锄尽，她的爱人一定会忆起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本是什么都没有的彼岸却开出了漫山遍野的花儿，红绕妖艳。每隔四十年的三月，花开的格外红艳，似乎在等待着谁。
风狸听着我说，弯腰折了一支，拿着花对我笑。就在那一瞬间，脑中似有什么东西穿堂而过。似乎是很久以前便看过这样的场景，十分熟悉却又陌生。只是莫名的觉得，风狸似乎很喜欢彼岸花，这样妖艳的花也十分衬托他的清秀。
正当我欲接过那花时，身后来了一人。
碧霞元君回来了。
因他的现身，天庭也没有请我喝茶的原由，只是我觉得他似乎变了。
那日他下府同我道谢，此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有人说在天庭闭关修炼，也有人说他下界游方了去。
听说回去之后，他便向天君要了那幅画卷，终不离身。
很久以后，从冥王的口里我才知道，碧霞元君没心了。在他回来的时候就没心了，现在的不过是一具空有思想的皮囊罢了。
我不问也知道，他的心留在哪里。而又为何明明可以永远的留在他欢喜之地，却要忍受剜心之痛回来。
他不过是答应了一人，护我周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