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姨,抱抱。”五岁小女孩伸出双手,纤巧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投入荆晓晨怀里。

她一把抱起,侧过脸庞让小女孩在她脂粉末施的脸颊上印下湿湿的一吻。

“小婕乖不乖?”

“乖。”小婕点头,扬高手腕,献宝似地秀了秀一串五彩珠链,“看,这是院长老师送给我的,因为这个月我当选院里模范小孩。”

“哇!真的吗?”荆晓晨笑,伸手点了点小女孩俏俏的鼻尖,“小婕这么乖,晨姨是不是也该送个礼物给你?”

“我不要礼物,只要晨姨常常来看我。”小婕整张睑埋入荆晓晨的颈项,细声细气地撒娇。

“小傻瓜,晨姨还不够常来啊?”

“不够,最好晨姨也住在这里,天天跟我们在一起玩。”

“啊,那可不行。晨姨的爷爷可会难过的,你不知道,要是晨姨不在身边,爷爷连饭都吃不下。”

“真的啊?可是……”

小女孩还来不及说完,一个小男孩忽然伸手用力扯她的小脚。

“笨蛋文!你做什么?”凶恶的口气与方才的乖巧判若两人。

“你下来!不要霸着晨姊姊不放!”小男孩横眉竖目,比她更凶。

“我不要。”

“下来!你要让晨姊姊累死啊?”

“对哦。”想到美丽优雅的晨姨可能抱不动她,小婕连忙主动松开双手。

荆晓晨小心翼翼地放下她,果然觉得双臂发酸,“小婕真的长大了,晨姨快抱不动了呢。”

“哼!那个小肥猪,晨姊姊以后别再抱她了。”小男孩伸手拉着荆晓晨的裙摆,仰起一张清秀的小脸。

“笨蛋文,院长老师不是说过吗?不可以叫晨姊姊,要叫晨姨。”

“我不要!我以后要跟姊姊结婚的,怎么可以叫她阿姨?”

“结婚?你白痴啊,晨姨早就结婚了!”

“她可以再结一次。”

“哪有人结两次婚的?”

“怎么不行?”小男孩嘴硬,可望向荆晓晨的瞳眸却微微恐慌,“晨姊姊,可以吧?你以后嫁给我好不好?”

“这个嘛,可能不行哦。”荆晓晨浅浅地笑,“等小文长大了我都老了,到时你可能不想要我了。”

“我当然要!不论姊姊多老小文都要,我只爱姊姊一个人。”

嗄?

荆晓晨一愕,小小男孩童稚的爱情宣言着实令她傻眼。她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串镁光灯匆地刺痛她眼眸。

她直觉地伸手挡光,从指缝间看见一束大大的玫瑰正送到她面前。捧着它的,是一个俊朗挺拔的男人。

他身后,站着几个媒体记者,按着快门,捕捉浪漫温馨的一幕。

“廷生?”

“送给你,晓晨,我爱你。”朱廷生说道,深情款款。

她怔怔接过玫瑰,“为什么?”

“朱夫人,不会忘了吧?”一个记者笑着扬声道,“今天不是你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吗?”

“你是……特地来这里送我花的吗?”清丽容颜微微抹上犹豫。

“当然啦。”朱廷生的微笑灿烂得像阳光,“还有这个,送你。”一串晶莹剔透的钻链出现在他掌中,他来到她身后,在镜头的对焦下为荆晓晨扣上项链。

掌声响起。

一个正参加竞选议员的政坛新贵,一个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在镜头里简直耀眼生辉。

记者们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精致的画面,纷纷抓准时机拍照。

看着心爱的晨姊姊依偎着另一个男人供记者拍照的画面,小男孩下高兴了,举高手臂,拚命将荆晓晨拉开。

“晨姊姊,你过来。”拉开荆晓晨后,他气鼓鼓来到朱廷生面前,抬头瞪他,“晨姊姊是我的,你不要跟我抢。”

“什么?”朱廷生闻言愕然。

“我说,晨姊姊以后要嫁给我,你不要跟我抢!”

“小子。”朱廷生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晓晨已经嫁给我了哦。”

“可是我爱她,我要娶她。”

孩子气的宣言方落,立刻惹来周遭一阵笑声,一大一小对峙的场面既温馨又好笑。

镁光灯再度亮起。

“真是温馨的画面啊。”短发微鬈的女人一面赞叹,一面小心翼翼地剪下报纸,“有了这则新闻,你的知名度肯定上升了。”

“是吗?”朱廷生凑过来,瞄了一眼报纸报导,虽然对画面上英姿飒爽的自己颇感满意,可也有点忧心,“你看那些女性选民会不会因为我死会不投我一票?”

“拜托!我看正好反过来吧。现代女人最抵挡不住像你这种新好男人啦,看你对老婆那么宠爱,她们不羡慕死才怪。放心吧,我给你出的主意不会有错。”

“那就谢谢你了,小爱。”朱廷生俯下身,趁着竞选办公室没别人悄悄在公关助理颊畔印下一吻。

小爱脸颊一红,以手触唇,睨向他的眸光妩媚,“你动不动就这样对女人放电,不怕老婆吃醋?”

“放电的人是你吧。”朱廷生笑望着她,一面拾起桌上的条纹领带绕上颈子,“放心吧,晓晨很懂事,她知道男人——尤其像我这种男人,身旁总是少不了女人围绕。”

“她倒大方。”小爱轻哼一声,站起身,顺手替朱廷生打起领带,“要我的话才受不了我老公在外头给我拈花惹草,不如趁早离婚。”

“她不会跟我离婚的。”

“你这么有把握?”

黑眸闪过锐光,“她很孝顺,不会闹出离婚这种事让家人替她担心的。”

“晓晨,原来昨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瞧我这老头都给忘了。”放下报纸,半躺在**的荆成康望向孙女,有些自责,“昨天还让你陪了我一晚上。”

“没关系的,爷爷,我想陪你啊。”荆晓晨端来药碗,在床畔坐下,笑着拿起汤匙,“来,喝点中药。”

“嗯。”荆成康乖乖喝药,由着孙女服侍他喝完一整碗,然后拿起纸巾替他擦拭嘴角。他看着孙女,发现她并没有将丈夫送她的项链戴上,“怎么不戴那条链子?我看挺漂亮的,不喜欢吗?”

“啊,那个啊。戴不习惯,所以我摘下了。”她解释,淡淡笑着。

可荆成康不知怎地,总觉有些不对劲,“晓晨,你跟廷生还好吧?”

“很好啊。”

“是不是因为你最近总来陪我,两个人很少见面,感情淡了?”

“爷爷,你别胡思乱想,没这回事。”荆晓晨将药碗搁上床旁的小桌,“我承认最近我们两个见面机会比较少,主要是他决定竞选议员后,有太多事要做,而我也忙着儿童基金会募款的事,所以两人都没什么空嘛。”

“偏偏昨天结婚纪念日又让我这老头给破坏了。”老人摇头叹息,“不怪我吧?晓晨。”

“爷爷,你再这么说人家不理你了。”荆晓晨拉起祖父的手,撒娇般地噘嘴,“人家很想来看爷爷嘛,难道你不许我来吗?”

“怎么会?我当然希望见到你啦。”荆成康紧紧回握她的手,“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我过得很好啊,真的,廷生对我很好。”

“是吗?可我总觉得——”老人顿了顿,望向孙女的眼眸深沉,“你长大很多了,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心一跳,表面却故意皱眉,“哪里不一样?”

老人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荆晓晨脸色一白。

“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同意你这么早结婚。那个孩子流掉了是很可惜,可你们还年轻,以后再生一个不就得了。”

“我知道。”她轻轻点头,半晌,硬生生扯开一抹笑,“说老实话,爷爷,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舍不得我嫁出去啊?”

“当然舍不得啦。”荆成康眼眸忽地黯淡,“当然舍不得啦,我身子愈来愈差,也不知还能……”

她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唇,“不许你胡说八道!”

“好,我不说了。”老人微笑,“给我倒杯水吧。”

“嗯。”荆晓晨起身,走向房内放置温水壶的矮柜,直到她确定自己背对着祖父时,才敢允许自己拢眉。

虽然她不许老人说,自己也从不提,但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身体虚弱的他也许时日下多了。

他瘦多了,一天比一天老态龙钟,一天比一天精神委靡,她每一回来看他,都忍不住比前一次更加心痛。

她的爷爷——从小最依赖、最喜欢的爷爷,也许就快离开她了……

她深呼吸,克制着不让握着玻璃茶壶的手颤动,斟了一杯温水,才转过身,送给老人一抹甜甜微笑。

“爷爷,喝水罗。”

老人默然不语,低垂着头。

“爷爷,你不会这么快就睡着了吧?”

依然没有回应。

玻璃杯忽地掉落,清脆的声响震动深夜静谧的空气。

“……爷爷!”

伦敦希斯洛机场

谭昱抬手看表。十点二十分,还有十分钟飞机才起飞。

“先生,请问需要来点什么饮料吗?”满脸微笑的空姐以带着伦敦腔的英文问他。

“给我矿泉水吧。”他头也不抬地说,继续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他移动滑鼠,迅速浏览助理为他整理好的文件。他看得十分专心,几乎连空姐送上盛着清水的玻璃杯时也毫无反应。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收回注视萤幕的视线,一面接听。一面举杯啜饮矿泉水。

“谭先生,我是李爱。”悦耳的嗓音轻柔地拂过他耳畔。

他神经一绷,并非因为矫揉做作的嗓音,而是因为打电话来的人。今日并非她定期报告的时间,她会打来肯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有一件事想向你报告。”

“说。”他屏住气息,静静听对方报告,脸色亦逐渐苍白。

结束通话后,他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忽地关上笔记型电脑,站起身打开座位上方的置物箱。

“先生,需要我帮忙吗?”异常的举动引来空姐注意,连忙上前殷勤问道。

“我要下机。”他冷着嗓音。

“下机?”空姐愕然,“可是飞机就要起飞了啊。”

“我必须下机。”他取出西装外套,提起公事包,“立刻。”

“可是先生——”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的空姐傻眼了,愣愣地看着面前五官端正的男人,他是那么坚决,全身上下流露一股霸道的领袖气质,教她几乎想对他所说的任何话点头称是。可她不能,因为他的举动可是大大违反了航空公司的规定啊。

“先生,”见情况不妙,一个男性空服员也跟着上前安抚头等舱的贵客,“请你冷静,飞机已经关上机舱门了。”

“我要下机,现在立刻打开!”谭昱不由分说地命令。

“我们很乐意为你服务,但这是规定……”

去他的规定!

谭昱冷冷瞪着他,“这架飞机是飞往纽约的吧?”

“是,”

“我的目的地是台北。”

“台北?”空服员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坐错班机了吗?”看他精明干练的样子不像会坐错飞机的胡涂蛋啊。

“是的,我坐错了。”英眸掠过黯芒,“刚刚才知道。”

“这个……我们必须查一下你的登机证——”

“我丢了。”谭昱干脆地答道,见空眼员仍是一脸犹豫,他蓦地攒眉,“听着,我是贵航空公司的贵宾,一年起码坐上几十趟飞机,我很忙,非常地忙,而我赶着去台北谈一笔几千万美元的交易,你确定你们负担得起因为安排我坐错班机造成的钜额商业损失吗?”

“这个——”空服员无可辩驳,只能傻傻看着他。

谭昱看出他的防线正在崩溃,他适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方唇扯出一抹笑,“麻烦打开机舱门,谢谢。”

“好……好的。”

她瘦了,神情憔悴,容色苍白得像个无主游魂。可她,也更美了,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纯真少女,添了一股成熟妩媚的少妇韵致。

她怎能同时让他心疼又心动?

她怎能这么容易就牵扯他一颗心?多年的分别,多年的愤怒,多年的怨怼与沉痛全在见到她这一刻化为最刻骨的相思!

他真的好渴望见到她啊。直到再见到她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渴望有多深、有多切。

晓晨,晓晨!为什么你要嫁为人妻?为什么你不肯等我?为什么?!

接过一束点燃的香,谭昱笔挺地走向前,对已死的英魂致礼。

荆成康——虽然他与他只有几面之缘,更谈不上交情,可为了她,他仍然为老人的逝世感到遗憾。

他希望老人安眠,并且在九泉之下,保佑他最疼爱的孙女。

“请节哀。”落定跪倒在地的荆晓晨面前,他哑声说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仰起一张憔悴容颜,静静望着他。红肿的眸木然而空白,像完全没认出他。

他身躯微微发颤。

她竟然……难道她根本不记得他了?

心海掀起惊涛骇浪,他拚命紧绷身躯要自己镇定,可开口时,微颤的嗓音依然泄了情绪的激动。

“你……不记得我了吗?晓晨。”

她默然,明眸氤氲。

“晓晨,你——”你怎能忘了我?怎么可以?

极度的激动让他忽地蹲下身,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他好想摇晃她,好想质问她怎能将他从记忆里抹去,他好想……好想——

“你说话啊,晓晨!你哑了吗?”

“先生,请你别这样。”见谭昱行为踰矩了,跪在一旁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连忙起身试图拉开他,“晓晨太过悲伤了,她有些失神,你这样会惊吓到她的。”

“你是谁?”谭昱眸光冰锐如刀,瞪得那个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荆其禹。我是晓晨的父亲。”

原来是她父亲。谭昱想,神情却依然冷淡,“你放开我。”

“先……先生,请问你是——”

“谭昱。”

“谭昱?”荆其禹咀嚼着陌生的名字,愕然,“你跟晓晨是朋友吗?”

他僵硬地点头。

荆其禹转向女儿求证,“晓晨,是你的朋友吗?”

荆晓晨依然不语,她只是扬起眸,怔怔瞧着谭昱,跟着墨睫一眨,落下两颗泪。

谭昱猛然一震。“晓晨?”

“我……记得你。”她终于开口了,嗓音是不忍卒听的暗哑,“你帮我……喂爷爷吃药,谢谢,谢谢——”

“晓晨!”他哑声喊,不知是喜是悲。

她记得他,她没忘记他——可她记得的只是他曾经帮她喂祖父吃药,她记得的并不是他本人。她现在虽然正看着他,可她想的,只是她死去的爷爷……

他算什么?他在她心中原来什么也不是!

一念及此,他蓦地愤然,转身大踏步离去,可双腿尚未步出灵堂,又一阵风似地卷回来。

他落定荆其禹面前,冷冷问他,“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后者一愕,“什么样子多久了?”

“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谭昱咬牙,“她难道是一直这样傻傻呆呆的吗?”

“当然不是。是从爸爸去世后才这样的。”

那么,有一星期了。

谭昱想,收回眸光盯住荆晓晨。她又跪倒在地了,愣愣地望着墙上荆成康的遗照,神情宛如迷了路的小孩般茫然无助。

迷路的小孩……

谭昱一凛,忽地再也受不了她如此痴傻的模样,一展臂,强硬地将她拉起。

“跟我走!”他锐声命令,在众人惊愕莫名的注视下,使劲将荆晓晨拖离气氛沉闷的灵堂。

“你究竟想做什么?”荆晓晨瞪视面前的男人,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把她拖出几日来一直守着的灵堂,甚至连保全人员也阻止不了他坚决的意志。

他好霸道——比几年前又更霸道了几分,英睿的眸尽显成年男子的成熟与自信,毫无一丝犹豫的神采。

他不再是那个五年前对自己的前途还有一丝彷徨的年轻人了,不再是了。就像她一样。荆晓晨茫茫想着,五年,足够一个人经历许多,对她如此,对他亦然。

“你在想什么?”见她的眸光再度涣散,他有些焦躁起来。

“我在想……”她慢慢开口,语调空灵,“谭昱,你这几年一定经历了很多,一定……很多。”

“我——”他一窒,几乎是狼狈地瞪着她。

为什么她总是能如此轻易地碰触他内心深处?明明是随口且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他忍不住激动。

他几乎有点为此而恨她……

“原来你还记得我。”他涩涩地说。

“我当然记得……当然记得。”她微笑,笑容却飘匆得让人抓不住,“我们一起吃过蛋糕。”

“晓晨,你——”

“我怎样?”她扬眸,依然是空白苍茫的眼神。

你同样也经历了许多吧?跟一个不在乎你、不关心你的男人在一起,怎能有幸福?

他直直瞪着她,双拳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好下容易镇静了心神,才伸手拉她进了马路对面一问小小的咖啡馆,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于窗边的座位落坐。

“吃蛋糕吧。”

“蛋糕?”

“别告诉我你已经不爱吃了。”

“爱,我当然爱——”

“想吃什么蛋糕?”

“呃——”她只是愣愣望着他,显然仍处于半失神状态。

他叹了口气,迳自点了两杯咖啡,两份蓝莓起司蛋糕。

在咖啡与蛋糕送来前,他只是静静望着她,而她默默望着窗外。然后,当蛋糕送来后,他低低唤了一声。

“吃吧。”

她转回眸光,落定桌前装饰精美的蛋糕,却没有动手。他蹙眉,索性拾起叉子,主动切下一小块送到她唇畔。

“吃吧,你不是很爱吃?”

她下意识张唇,接过蛋糕,缓缓咀嚼,明眸逐渐氤氲薄薄白雾。她忽地扬手,掩住颤抖的唇。

他心一扯,“不好吃吗?”

“好吃。”她哑着嗓音,跟着主动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块蛋糕送入嘴里,一口,又一口。

泪水静静滑过她苍白的颊。待一整块蛋糕都吃完后,她忽地将容颜埋人冰凉的玻璃桌面,轻声啜泣起来。

他看着,心痛莫名,“晓晨——”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紧紧握住她的。

她继续哭着,而他脸色苍白地在一旁陪着。

“对……对不起。”长长地哭过一场后,她扬起湿润的脸庞,透过迷蒙的眸望他,“我只是……很久没吃蛋糕了。”

“有多久?”

她没有回答,只是悄然垂落羽睫,鼻尖因刚刚哭过微微泛红。

谭昱凝望她,惆怅、不舍、心疼,复杂的滋味瞬间堆满心头,他匆地举杯,狠狠饮了一口下加糖的苦涩咖啡,“为什么不等我?”

“啊?”她眨眨眼,听不懂他的问题。

“为什么不等我?”湛眸深沉,“难道你忘了那天在咖啡馆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记得。”

他极力克制着情绪,“那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愣愣望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谭昱,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

“我是认真的!”他低声咆哮,压抑了三年的怨怒终于在此刻爆发,“你该死的怎会以为我只是一时冲动?我再认真也不过了!”

愤怒的言语如火山融浆,几乎烫伤她脆弱的神经,她讷讷开口,“谭……谭昱,你……”

他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你以为我那几年是怎么过的?为了早一日回台湾接你,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我日夜工作,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地转,我从不睡超过四小时,只要多一分钟我就会慌乱不安,深伯自己一个懈怠就错过了机会。我跟所有的人建立关系,参加任何我能参加的活动,就算明明累得只想回家好好睡大觉,我依然强迫自己跟人交际应酬——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为了早一天成功,为了早一天得到所有人的认同,为了早一天回台湾光明正大地向你求婚!可你却……当我志得意满地以为自己终于快靠近你的时候,你却结婚了!”他低吼,伸手爬梳头发,语气既是愤怒,也是烦躁,更是一直淀在内心最深处的无奈与伤痛。

“谭昱——”荆晓晨震动了,她怔然望着他,一时不知所措。

而他望着她茫然不解的神情,胸口熊熊燃烧的火焰忽地灭了,只留清冷的灰烬。

他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我立刻飞来台湾找你,可你却到欧洲度蜜月了。那时候我也被派到欧洲工作,在德国,当我坐在会议室里跟人开会时,想的却是不知在哪里的你。我一直想,拚命地想,想得六神无主,焦躁不安。我恨你,晓晨,那时候我非常恨你。”

“……恨?”

“是的,恨。我强迫自己埋首工作,不再想你,可我……我——”他还是忍不住想她,忍不住念她,忍不住派人打探她的消息,甚至还安排了眼线……

“对不起,谭昱。”荆晓晨匆地柔声道歉,“真的很抱歉。”

他展眸望着她,不再说话,只是深深望着她。

满蕴某种不知名情感的眼神令她呼吸一屏。

“晓晨,在今天以前你哭过吗?”他突如其来问道。

她一愣,“哭?”

“自从你祖父过世后,你……究竟痛痛快快哭过没有?”

“我?”她哭过吗?她仔细地想,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她仿佛是哭过了,也许流泪了……

“为什么他不在你身边陪你?”

“谁?”

“朱廷生。”他冷冷道出这个名字。

“啊,廷生。他很忙,因为选举就快投票了,不过他今天早上来过。”

“他来过?肯定是带着一堆媒体记者来的吧?”他讽刺地说。

她一颤,扬起茫然的眸,“你是什么意思?”

“除了利用你达到他在政界快速攀升的目的,他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你?”

直率的问话令她心一痛。她咬牙,偏头不语。

“看着我。”他命令道,伸手转过她的下颔,强迫她直视他,“告诉我为什么在你这么伤心难过的时候,朱廷生却不肯多花一点时间陪在你身边?告诉我为什么他明知你最近精神恍惚,却还只在乎他能不能选上市议员?”

“你——”她瞪视他,忽地被激怒了。多日来一直冰封的心忽然有了苏活的迹象,只这苏醒却是源于愤怒。“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你不该这么说,你根本不认识廷生,不该这么评判他。”

“我不该评判他?”谭昱一哂,“晓晨,我认识他可比你认识他多了。我很清楚在他光鲜帅气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怎样一个男人。”

“你——”

“你是因为不小心怀孕了才跟他结婚的吧?能让你毕业后就匆匆忙忙嫁人,哼,朱廷生计画得很周详嘛。”

讥讽的言语令她打了个冷颤,“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是朱廷生故意安排这一切的吧?”幽黑的眸中闪着既愤慨又冷酷的辉芒,“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引诱了你,让你怀孕后不得不选择嫁给他,然后他就可以利用娘家的声势财富,一步步在政界攀爬……”

“你不要胡说八道!”容色苍白胜雪,“廷生不是那种人。”

“别为他辩白!”他匆地愤怒,重重击了桌面一下,“不许为他说话,晓晨,你怎能到现在还蠢到看不清真相?”

她紧咬下唇,“如果你拖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对不起,我不想听。”语毕,她站起身就要离去。

他扯住她的手臂,“不许走!”

“谭昱……”

“告诉我,难道你不是因为怀孕才被迫嫁给他的?难道你不是因为被那家伙设计了,才不得已选择下嫁……”

冷水忽地朝谭昱当头淋下。他颤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瞪着举起水杯朝他浇水的荆晓晨。

她虽然全身发颤,容色苍白,可一张总是温柔的唇却倔强地抿着。

“我嫁给廷生,是因为……我爱他。”

“什么?”

“我爱他。”她静定重复,“这就是我结婚的理由。”

“我不相信……”

“我不管你怎么诋毁他,不管他是不是如你所说对我用计,我都要告诉你,当初答应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

“不!我不相信!”他低吼,激动的眸子泛红,他瞪视她,好半晌,忽地展臂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扫住她的下颔,方唇不由分说地烙印。

“你……”她震惊莫名,“放开我——”

他不理会她的抗议,更深入地吻她,唇办急切地**着她,舌尖强迫性地侵入她唇腔。

甜美的唇腔,还带着蓝莓起司蛋糕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他身子一颤,更加拥紧她,霸道的唇舌几近绝望地占领她。

是的,这是个绝望的吻,倾注了无限愤怒、怨恨与思念的吻——他多么恨她啊,恨她竟亲口对他说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可他却依然渴望她,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一切都深深地嵌入他骨髓……

他该怎么做?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究竟怎样她才能属于他?究竟该怎么做……

啪!

清脆的掌声忽地震醒了他,跟着,一阵不太疼痛却仍令他难堪的热辣感攀上脸颊。

她打了他。她竟甩了他耳光。

“晓晨,你——”

“别这么做,谭昱,你不该这样对我。”她瞪着他,眸中水与火并存,委屁的水与愤怒的火,缓缓交融。“我已经结婚了……”

“那又怎样?那个男人根本不爱你!”他怒喊,“你难道不晓得那家伙在外头经常拈花惹草吗?他……”

“他怎么做不关你的事!”她冷冷截住他的话,沁凉的泪水滑过颊畔,“你只要知道,我对婚外情没有兴趣。我不喜欢结了婚后还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你的意思是——”

“忘了我,谭昱,算我求你。”

温柔的请求如利刃,狠狠刺痛他的心。他狼狈地瞪着她,“你是认真的?”

“……嗯。”

“你以为……以为这很简单吗?我等了你五年,想了你五年,而你这么简简单单一句就要我全部忘掉?”

她无奈地望着他,“谭昱——”

“我不会忘了你的,绝不会!”坚决而冷冽的字句自他唇间迸落,“我会等你跟他离婚,相信我,你一定会。”

自信而霸气的预言令荆晓晨一颤,她望着他冰冷的眸,感觉自己的心也几乎结冻。

“你一定会跟他离婚的,我会让你认清他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等着瞧吧,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