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影回到饭店已经是凌晨一点,想起安说的新年短信,翻出手机查看。一开机就看到了12通未接电话,全部都是母亲宋秋云打的,叶影深吸口气播了回去,电话嘟了两声就被接起。

“大过年的你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跟你爸都很担心你?”

“w市有一块地皮我想盘下来,就先来看看情况,我明天就回来。”叶影想宋秋云解释道。

“你自己不小了,麻烦分清事情轻重缓急。你现在刚接手公司,要想拿到实权整改人员就必须下点功夫,各方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总裁的位置,把你什么其他的心思放一放行么?明天要去拜访公司元老,记得早点回来。”挂了电话,叶影揉了揉眉心,放下手机。

洗完澡,想到明天要走,叶影给安打了个电话辞行,睡前想起安的短信翻出来看了看:阿影,我会在有你的时光里,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直到那些不可抗拒的理由将我们分开,不论结局是什么,所以现在,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安知道今晚母亲的话会伤了叶影,但是无论接受与否安都希望叶影用一颗坚韧的心去面对。这个社会,不是装得冷漠,装得谦虚友善就能换取社会友好公正的对待,就能保护的了自己,受过一遍伤没有学会包扎,这样的心最终是会被刺得血肉模糊的。

安第二天并没有去送叶影,只是打了个电话问候,两个人草草的关心了几句便挂断了。开年后,再过一个星期左右安就要回公司工作了,安妈妈却早早的帮她收拾东西。

“妈,这本日记是你的么?”安将前天打扫卫生掉出的一本陈旧的日记本拿给了安静芳。看着母亲略带紧张的表情,一瞬间点燃了安心里火种,火焰蔓延得不可遏止。

“怎么在你这儿?没事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安静芳一脸平静的问道,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

“没有,只是刚刚垃圾归类时看到的。不过,这里边有什么吗?”安试探性的问道,背在身后的手拽紧了衣角,笑着对安妈妈说道。

看到安妈妈无动于衷的表情,安状似无意的翻开日记的首页,眼角小心的扫在安妈妈的脸上。

安静芳伸手拿过日记,嘴里生硬的回答,“不是你的事不要多操心”。安已经很久没有在安妈妈的身上感受到这种冰冷的气息了,一瞬间仿若回到六岁以前的时光,度日如年的岁月里。

出了小区,安拿着新年的节礼跟身后的安静芳说了声走了,就朝车站前去。

每年过节,不论刮风下雪安都会代替母亲去外公家拜年,安从来没有抱怨也没有疑问,尽管这一送就是十几年,仿佛自己就是这两个人的桥梁,只是桥上从来就没有过行人。

到外公家的乌阳镇,动车一去一回就要用八个小时,虽然这样的旅途很枯燥,仿佛是没有一点意义的消磨时光,安却从了来都没有觉得徒劳,总能在路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总能欣赏那个更靠近江南的烟雨水乡,无论是多么浮躁的心情在那里都会平静下来。

叩响朱漆的木门,安看着脚下露出些微褐色土壤的青石缝,吱呀的开门声透过耳膜,管家领着安穿过门前的小花园近了大厅。

这是一间江南小镇特有的青瓦小院,外公自从离职了以后一直都住在这里,附近就职的官员会经常的来拜访,陈旧的木门总是提醒安劝说外公搬到别墅里去住,不过建议都没被采纳,安也冥冥之中感觉到了这里强烈的归属感。

“小小姐,你在这里坐一下,老先生在书房雕印章,我们不好去打扰。”照顾安外公起居的大婶给安泡了壶茶,在一边解释道,安也知道外公的性子,点头说了声好。

看着黄梨木的雕花圆桌,青花瓷的茶具,高几上放着的兰花垂下些许翠绿的枝条,安每每这么坐着的时候就有一种到了古代高门大院的错觉,虽然知道外公比较保守,但是安却从来不觉得他有意仿古,而是在怀念一种记忆与印迹。

“看出来这是哪种兰花了么?”这时一道苍老厚重的声音传了过来,安起初一愣,反射性的回答出来了蕙兰,等看到外公不悦的表情,安凑近看了看花叶,然后跟从大脑中搜刮出图片一一对比。

“应该是春剑。”看到外公缓和的表情,安心里才松了口气。

安外公在对面的圆椅上坐下,指了指安面前的茶壶,安连忙端起倒出一杯递了过去,外公摇了摇头,指着茶汤问道:“什么茶?”

“六安瓜片。”看着外公依然冷着的面孔,安接着道,“清朝贡茶,单片茶叶,色泽宝绿,香气清高,回味悠长。”

“最近可好?”安知道自己通过了外公的考校开始聊家常,提起来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一切都好,就是母亲特别担心您的身体,你又是一个人,想——回来住几天,顺便陪陪您。”听着桌上茶碗叩木的声音,安依然坚持着说完。

看着外公就要起身的样子,安连忙接着说,“就算有什么原因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了啊,你跟母亲都别扭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安说着,想到了事情最终的祸根,不由接着抱怨,“人说安享晚年、天伦之乐,外公何必对那个死东西耿耿于怀,都不要亲情了,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呢,外公!”

“这话你让她自己来跟我说看看,你别跟我犟,我不想用我这跟拐杖赶你出去。”外公拄起拐杖,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激动,一片通红。安挫败得不行,以前大学做促销都没有这么言语无措过。

“要是想留下来吃顿饭就不要再说一个字,否则滚蛋!个熊孩子,白疼你了。”安都要被外公的话气乐了。

这两年,两个人亦师亦友,插科打诨的混账话没少说,外公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只有气到不行了才会爆两句粗口。要是按照以前的相处形式,安肯定会堵回去的,可是看着外公日益抵触的情绪,安没有了一点开玩笑的心理,说什么也要把这老头的倔性子憋回去。

“那您就帮我跟大婶说一下,不用做这么多菜了,我回去吃。”

“走走走,谁稀罕。还有,要说自己去说。”外公这一下气得不行,大声嚷嚷了起来。安知道自己太急进了,低着头装起了死人。

“我不是关心您么?就是看您从小疼我啊,您怎么这么不讲情面呢?”安没办法,打打亲情牌缓和下局面。

“其他的都讲,除了翡翠。”说完看都不看安一眼转身就朝书房走去了,这下把安也气得不轻,拿起茶杯猛灌了两口。

从外公家吃完饭回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安妈妈正在看电视,看到安回来敷衍的关心了两句,将晚饭热好端到桌上。安草草的吃了两口,收拾好碗筷洗了个澡便睡了。

梦里那个孩子,抱着母亲的腿哭得将近不能呼吸。

……

“妈妈,我以后一定好好听听你的话,再不去外公家了,再不去了……”

“他都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哪里还认你这个外甥女啊?!你这么不要脸的往跟前凑个什么?!……”

“妈妈,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不要我,妈妈,我想回家,妈妈……”

“你爸爸都不要你了,我凭什么要管你,他都抛下我们早早就走了,他怎么能这么骗我?!他说他会回来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

“你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承担,还这么小,你别在她面前发神经,我把她送去岳父家住,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要承担什么?!承担什么?!承担养活你这个白眼狼的错么?!是啊,反倒在外面养女人,要抛弃我跟安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

那个孩子抱着她的小黑熊安静的坐在沙发的一角,看着面前的至亲似乎要以死相搏的样子没有一点知觉。

安从梦中醒来已是深夜十二点,满头的汗水湿了鬓发。大脑渐渐放空,白日里日记中的内容却愈见清晰的浮现上来:

“我用一生最宝贵的青春去爱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到最后却伤我至深。我从来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却用了整整后半生的光阴去痛恨这场缘分。”

……

“我没有怪他了,他又有什么错,不过是害了我的孩子,让我流产,让我一无所有,只想着就这么去了,可是毕竟欠着债,上天怎么会让我如此轻松的离开世上。”

……

“他的女人带着孩子找了上门,我早就没有了仇恨,哪里再有力气去让她滚。我一生没有对不起人,只有那个见证了我所有不幸的女儿。”

……

“那些苦痛、委屈、仇恨就让我一个人记着、背负着吧,就算偿还了我所有的亏欠。我不敢再怨了,不敢再恨了,让我的安安回到我身边吧。”

……

“再坚持几天安安就不用为生活费担心了,她的鞋子破了都不会跟我说,我该怎么送她她才会接受呢?她总是这么倔强,这么骄傲,是我的错让她这么早学会了拒绝,是我的错。”

……

安摸了摸脸庞,一手的潮湿。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安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想给叶影打个电话,又怕打扰他休息,也许当年的他就跟自己一样,只不过事到如今可以明显看到的是自己有一颗比他坚韧的心,所以活得这么没心没肺。

也许,不全是,阿影因为得到了父亲的爱,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所以被背叛的时候没有这么痛,没有这么深的伤口。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安下了决心要像那时他护自己一样的好好护着他,为他筑一道长城,哪怕他成了秦始皇,自己就当他的皇位陪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