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和以前的每一天并无多大不同,虽然俞天野不在种植诊所内,但王鑫和陈朗还是有条不紊地把工作完成。下班后,陈朗磨蹭了半天,也没有收到俞天野的只言片语,犹豫了一下,觉得他一定在为白天宣布的事情烦心,也不好意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打扰。她想了想,便还是和昨天一样,又去了一趟包赟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鱿鱼,打算给玳瑁喂食。

陈朗拎着鱿鱼上楼,找到鞋柜里的钥匙,打开房门。和昨天一样,房间里光线昏暗,还很安静,除了偶尔能听到玳瑁在水箱里缓缓爬行的声音。陈朗很自然地打开客厅的灯,一个声音却从沙发处传来,“是谁?”

陈朗吓得一哆嗦,连手里提的一袋子鱿鱼都掉到了地上。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沙发上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向陈朗。两人惊讶对望,还是包夫人先开口,“陈朗,我没吓着你吧?”

陈朗刚才还狂跳的心这才渐渐平静下来,但看看自己一只手里还拿着钥匙,没来由地感到心虚,嗫嚅道:“包,包夫人,包赟让我来给他的玳瑁喂食。”

包夫人站起身来,心道:我就是来看谁被包赟指使来喂食的,果不其然是你。包夫人想归想,言谈举止却亲切得不得了,将陈朗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别那么见外,叫我阿姨吧。我这儿子真不让人省心,这么老远还遥控你,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陈朗赶紧摇头,“不麻烦,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心中却腹诽不已,他明明有老妈,凭什么还使唤我?

包夫人打量着身边这位娇俏如花的年轻女孩儿,仿佛听见了陈朗的心声,开口道:“我刚从外地回来,想着包赟也不在家,他的海龟是不是饿死了,特地来看看。没想到他早有安排。”一边说,还一边意味深长地冲着陈朗笑。

陈朗镇定回答道:“没什么的,同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包夫人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陈朗无比坦荡的神色,忽然有些明白包赟为什么不肯让自己出现,看起来革命还是尚未成功,同志仍然需要努力。

包夫人眼珠子一转,闲闲地问道:“陈朗,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晚上没安排和男朋友约会呀?”

陈朗摇摇头,坦言道:“他很忙,顾不上我。”

包夫人在心里为儿子哀叹一声,但还是做亲切敦厚状,“那也是要支持的,男生还得以事业为重。”

陈朗好不自在地“嗯”了一声,便想告辞离去,刚刚开了个口叫了声“阿姨”,包夫人就来了一句,“正好你没有约会,干脆陪我吃晚饭吧。我今晚也没有安排,自己一个人吃,一点儿胃口也没有,简直就是寂寞。”

陈朗张了张嘴,心想在自己辞职之前还是不要得罪老板夫人比较好,所以按照职场惯性,屈从道:“那好吧,等我把鱿鱼喂给海龟。”

就在陈朗纠结于要陪包夫人共进晚餐的同时,叶晨也很纠结地挂掉手中的电话,沉吟半晌,再度拿起电话,拨给邓伟。

邓伟几乎和俞天野混了一天,两个人不单单要忙着和政府部门沟通,中午陪着黄处长他们吃了一顿午饭,下午还去报社转了一趟,也没打听出什么所以然,好不容易忙到现在,也没有回家,正在和俞天野交流如何给电脑文件加密的基础知识。

俞天野忽然想起来,“叶晨在办公室吗?我还有文件要给她。”

邓伟正要回答,手机响了,这个电话自然是叶晨打来的。邓伟刚说了一句“喂”,就被电话那头的叶晨给制止了,他不由得看了俞天野一眼,简单说了一句,“知道了。“

俞天野看邓伟奇怪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邓伟摇摇头,“没什么,我有点儿事儿要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邓伟还没等俞天野说话,便仓皇起身离开。出门后,他很快拐到叶晨的办公室,进屋后劈头就是一句,“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要避开俞天野?”

叶晨表情甚为严肃,“我觉得还是先和你沟通一下比较好,今天我打听一圈下来,刚刚得知一件令人震惊的消息。”

邓伟挑挑眉,“是什么?”

叶晨一字一句道:“博文口腔新加了一位董事,你知道是谁吗?”

邓伟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认识吗?”

叶晨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我们认识,是陈朗。”

邓伟猛地抬头,表情极度震惊,“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打听错了?”

叶晨摇摇头,“我也希望是自己错了,但是是真的,博文口腔的老板于博文,是陈朗的亲舅舅,前不久刚刚转了一部分股份给陈朗。”

邓伟顿时陷入失语状态,好半天才道:“你说老俞知道这事吗?”

叶晨想了想,“我觉得,他应该不知道。”

邓伟渐渐冷静下来,分析道:“你说说看,如果陈朗是博文口腔的董事,那她为什么到我们皓康齿科来,有什么目的?”

叶晨紧闭着双唇,不说话。

邓伟越想越不对劲,忽然想起点儿别的,拿起自己的手机,调出一个号码,打了出去。

叶晨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听着邓伟对着话筒的一问一答,神色越发凝重,直到邓伟也木然地挂掉电话,忽然转头看向叶晨,“陈朗的简历里面,有写她去香港念牙体牙髓硕士的履历吗?”

叶晨摇摇头。

邓伟指了指手里的电话,“我的老同学张华,原来是陈朗的上级主任,她说陈朗在医院工作三年以后,便去香港念硕士了,三个月前刚回北京。”

叶晨缓缓开口道:“也许是因为种植中心只招有五年以上工作经验的医生,所以她篡改了简历。”

邓伟越想越可怕,猛地站起身来,“不行,我得和老俞说说,难道陈朗是第二个林晓璇,接近他,完全是别有用心?!”

叶晨犹豫道:“要不等一等,现在告诉他,他一定会受不了。”

邓伟却很坚决,“这事儿太大了,不比别的,受不了也比蒙在鼓里强。”

邓伟刚一回到俞天野的办公室,俞天野便开口道:“回来了?”

邓伟“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干吗呢?”

俞天野朝电脑屏幕上努努嘴,脸上微带一点儿笑意,“刚刚研究电脑文件加密时,才发现单位的共享软件里上传了拓展时的照片,还真好玩。”

邓伟探头看过去,屏幕上正好闪过一张陈朗被蒙着眼睛,俞天野搀扶前行的照片,邓伟顿时觉得被哽了一下,难以启齿。

犹豫再三,邓伟还是拉了把椅子坐在还在翻看着照片的俞天野身边,“老俞,有件事,我还是得告诉你。”

叶晨在办公室里左思右想,始终有些放心不下,忍不住来到俞的办公室门外。门里毫无动静,她抬手落下反复多次,终于轻轻敲门,来开门的是邓伟。叶晨疑惑地看向邓伟,邓伟轻轻点头。

叶晨的目光越过邓伟,看到俞天野呆坐在电脑前。叶晨走过去叫了一声“师兄”,俞天野回过头,脸色煞白,看了叶晨一会儿,问:“你说的,是真的?”

叶晨看着俞天野灰白的脸色,心里的不忍心到了极点,但还是只能点头道:“是真的。”

邓伟也替俞天野感到难过,上前开空头支票圆场,“还没核查清楚,也许都是误会。”

俞天野没再说什么,转过头依旧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一张陈朗的单人照片,笑得阳光灿烂,没心没肺。

他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仿佛翻江倒海般疼起来,完全是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电话便给陈朗打过去,可是手机响了半天也无人接听。俞天野的脸色已经惨白到了极点,白得像他身后的墙壁一样,冷冷地泛着青光。

叶晨的心脏也像在沸水里滚过几滚,担心至极,于是又喊了一声:“师兄……”

俞天野却挂掉电话,什么话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办公室。

此时,陈朗已经慢慢放松身为下属应有的警惕,正比较自在地陪着包夫人,在嘈杂无比的四川火锅店里吃着火锅。包夫人看陈朗面无惧色地涮着红汤,不由得大赞,“下回我还得找你,我家那两位男士都怕吃辣的,一听说我要吃火锅,都躲得没影儿。”

陈朗嘴里塞满了食物,嘟嘟囔囔地道:“我以前也吃不了辣的,不过四川馆子开太多了,后来就练出来了。”

包夫人对陈朗不是没有疑问,做轻描淡写状,问道:“对了陈朗,你怎么想起来进皓康?”

陈朗回答得很干脆,“完全是因为仰慕,皓康的种植特别强大,我很渴望成为其中一分子。”

包夫人对陈朗的背景略知一二,顺势问道:“那你家里人没有意见?”

陈朗却又垂头丧气起来,“原来还是支持的,现在有意见了,估计我在皓康也待不长了,早晚都得辞职。”

包夫人“哦”了一下,微微一笑,并不追问,只是感叹,“你们年轻人顾虑少,当然只知道进取。我家的包赟在美国读完商学院的BA之后不也一样,不管不顾我们长辈的想法,就死活要去香港的DZ银行。”

陈朗奇怪地看了包夫人一眼,包夫人点点头,“是我耍了点儿花招。包赟高中一毕业就送出国去读书,大学毕业了又读BA,BA读完了还不打算回北京,并且和一帮朋友跑去登山,差点儿把小命给送掉。当时我心脏真的有些受不了了,就借口快要得抑郁症了,已经开始看精神科医生,这才把他给骗了回来,说好陪在我身边两年。”

在这一瞬间,陈朗忽然有些同情起一直做太子爷的包赟来,原来他的人生并不是完全由自己掌控。包夫人看了看陈朗,嘻嘻笑道:“你这孩子讨人喜欢,莫名其妙地就和你投缘,什么都和你说了。”

陈朗也干笑了笑,从红汤里捞出一块午餐肉,放到包夫人面前的菜碟里,“吃这个吧,已经熟了。”

在陈朗和包夫人的一问一答之中,在嘈杂无比的大堂里,陈朗压根没有听见自己背包里的手机响个没完没了。

给陈朗打电话的,除了俞天野,还有同样心急火燎的一个人,陈朗的表舅舅,博文口腔的新任医疗总监柳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