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野从陈朗家小区出来没多久,便拿出手机给王鑫打电话,可是打了半天无人接听。俞天野略一沉吟,还是吩咐出租车司机修改行车路线,向王鑫所住小区飞奔而去。

但王鑫好像并没有回家,俞天野在门口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只好下楼。在等电梯的时候,俞天野听见楼梯间里有易拉罐滚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无比清脆悦耳。

俞天野拉开楼梯间大门一看,脸上还带着幌子的王鑫坐在楼梯上,半靠着墙壁,正和装满一塑料袋的易拉罐啤酒较劲。俞天野哭笑不得,喊了一声:“王鑫,你怎么躲在这里?”

王鑫听见俞天野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惊讶,也许是酒喝多了开始有些麻木,闷着头道:“这儿没人。”

俞天野将满身酒气的王鑫拽起来,“回家吧,家里也没人。”

王鑫却挣脱出来,大着舌头道:“谁,谁说的,家里都是人,飒爽那帮小子都在呢,是我,我把他们都叫来了,还和他们说,哥们儿我牛吧,陈诵终于做我女朋友了。现在他们哪儿会走啊,都等着笑话我呢,说我吹牛吹大发了吧,人家陈诵压根就没和我好,明明傍上老板做男朋友了。”

俞天野皱了皱眉,这可真是喝多了。他只好从王鑫兜里摸出钥匙来,架着王鑫往家里走,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喝那么多干什么?喝多了难道就解决问题了?”

王鑫再一次站定,摇头道:“可以,上一回我喝多了以后就把腿摔断了,陈诵天天陪着我来着。”

听到王鑫的胡言乱语,俞天野更加抓狂,赶紧把门打开,将王鑫架到卧室,直接扔到**。王鑫这才老实下来,昏昏沉沉地趴在**,好半天不再言语。

俞天野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给王鑫留了张字条,大意是明天我在外讲课,你也不用上班了,状态太差,等恢复了再滚回来。他刚写到一半的时候,原本躺在**的王鑫却一下子坐起来,嚎了两句歌词,“和你吻吻吻吻,吻你吻得太逼真,让我把虚情假意,当作最真心的亲吻。”嚎得荒腔走调,却声嘶力竭。

俞天野一惊,王鑫却又腾地倒在**,不省人事般沉沉睡去。

陈诵和陈朗姐妹俩也没闲着。陈朗本来不想问陈诵她和王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就着台灯散发的晕黄光线,半卧在**看俞天野塞给自己的种植学杂志,但是看来看去,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时不时地便往陈诵身上瞥去。陈诵进屋后行为怪异,不哭也不闹,只是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另一张**,就像一尊菩萨一样,眼神呆滞,一言不发。

在陈诵维持菩萨姿态长达半个小时之后,陈朗便有些沉不住气了,问道:“说说吧,今天晚上你们都怎么折腾了?”

陈诵面无表情地看了陈朗一眼,又转回头来,继续默不作声。

陈朗叹了口气,道:“你俩吧,就是欢喜冤家。上赶着互相折磨。”

陈诵终于开口,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哼哼道:“谁和他是欢喜冤家?”

陈朗一瞪眼,“还不承认,那你为什么那么心疼?”

陈诵咬咬嘴唇,再度回归沉默。她不是不承认,而是实在有些话说不出口。其实今天晚上实施的计划,在陈诵再三权衡之下,选择了杀伤力最小的一类,仅仅是以挫伤王鑫的自尊心为准则。但出乎陈诵意料的是,事情演绎到一半便发生了偏移。当看到王鑫从派出所里鼻青脸肿地走出来时,自己居然没有想象中的一丝丝开心,而是难以言表的自责和心疼。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陈诵维持着呆板面容,实际上却很不甘心地在脑海里进行着镜头回放。

当自己拉着王尚的手走进餐馆大门,迎上王鑫无比惊愕的眼神时,明明自己还小小地得意来着。

当自己向诸位飒爽战友介绍王尚是自己男朋友,瞥见王鑫怒火中烧的双目时,明明自己还是小小地得意来着。

当王尚按照自己编排的剧本,无视满桌的怪异眼光,把自己微垂于耳边的发丝轻挽于耳后,大家无比同情地看向王鑫时,明明自己依然还是小小地得意来着。

可是情势怎么就急转直下了?

好像是王鑫终于拍案而起,冲自己冷笑道:“陈诵,你是得了健忘症还是脑子进水了?”

自己回了一句什么来着,哦,不过是回了一句,“脑子进水的恐怕另有其人吧,我看你才是得了妄想症。”

王鑫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要爆起来了,运了半天气才道:“好吧,算你狠。可你这是什么眼光啊,千挑万选怎么选了个黑炭?”

自己当时不过是微微瞥了瞥王尚简直可以与古天乐媲美的肤色,再扫了扫王鑫白得快要发青的脸色,便悠悠地来了一句:“黑又怎么了?你倒是白,你以为一白就能遮百丑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囧。

再然后,就是王鑫在急赤白脸之下,非要和王尚斗酒,一决高低。王尚戏演到一半,看王鑫急红了眼的样子,便有些不敢继续,开始打退堂鼓。正在气头上的王鑫哪能容许这种行为,正拉拉扯扯的时候,隔壁桌一直看笑话的几个胡同串子终于发话了,其中一个还对着王鑫好一阵端详,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可真给咱大老爷们儿丢脸,女朋友看不住不说,怎么还跟娘们儿似的没完没了?幸好你不是我儿子,要不我肯定得被你活活气死。”

此话一出,等于火上浇油,王鑫想都没想便扑过去,餐馆顿时掀起血雨腥风。

陈诵正陷于对今晚战局回放之际,陈朗也处于纠结状态,因为于博文刚刚给她打了一个越洋长途,除了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外,还比较含蓄地对陈朗的职业未来进行了一下规划,大意是,反正陈朗辞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接下来是要继续读书,或者去博文口腔,都应该早做打算。其实陈朗原本打算今天俞天野手术成功以后,就和他谈一谈自己即将离职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晚上又出了陈诵和王鑫这么一档子事儿,只好择日再谈。陈朗正发呆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她颇为奇怪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居然又是包赟的短信,还是很简单,“今天在齿科展会上看到有齿科专用的显微放大镜,不知你能否派上用场。午间休息时去了科隆大教堂,那里庄严肃穆,静谧安详。”

陈朗瞪着眼睛看了半晌,也没从字里行间看出什么名堂,心里不禁嘀咕,包赟不是号称百毒不侵的无神论者吗,怎么信起了基督?

那个晚上,两姐妹都是各怀心事,辗转反侧。

可是生活仍然要继续,陈诵第二天还得照常上班,按照王尚的说法,不但要上班,还得赔付角色演出费,以及被抓入狱的精神损失费。陈诵直眉瞪眼道:“这个月的奖金你还拖欠着呢,我拿什么赔付?”

至于陈朗,自然是要去外院参加为期三天的种植培训。

作为唯一主讲人的俞天野,站在讲台上却是另一种风范,至少在陈朗看来,他举手投足尽显风流。俞天野的表情专业,声音低沉,吐字清晰,讲课内容辅以大量实例照片,让听者无不投入其中。

可是两天下来,课堂上还是有不和谐声音,角落里总是有个年轻女孩儿不停地举手,问俞天野一些在陈朗看来比较白痴的问题。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不由得让大家怀疑起年轻女孩儿的动机。俞天野瞥了瞥台下陈朗时而憋笑的表情,时而又拧着的眉头,也比较崩溃。这种崩溃状态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缓和,因为趁大家都往外走出去吃饭的时候,那个年轻女孩儿举着一本种植学的书,又冲了上来,要求俞天野签名。

俞天野愕然,“这书不是我写的。”

女孩儿很执著,“我知道这书不是你写的,我只是想要一个你的签名而已。”

俞天野无奈,提笔便在书的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大名,然后看了神色分外殷勤的年轻女孩儿一眼,白皙的肌肤,短而柔顺的头发,清亮的眼神,整个人青春洋溢,于是苦笑着问道:“你刚刚毕业吧?”

女孩儿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才毕业的?我是牙周专业的七年制毕业,刚刚参加工作。”俞天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眼光四处搜索陈朗的身影,昨天还等着他一块儿去吃饭来着。咦,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她怎么走得无影无踪?

女孩儿却继续纠缠道:“俞医生,你怎么看出我才毕业的啊?”

俞天野叹了口气,说:“因为你问的问题都太教条了,摆明了你刚刚开始接触临床。”说完后,他又觉得直白了一点儿,便冲年轻女孩儿歉意一笑,快步走出讲课大厅。

走出去也并未看见陈朗,他拿出手机打过去,无法接通,电话里提示陈朗的手机处于通话状态。反倒是有种植厂商的工作人员殷勤地上前邀请俞天野一块儿去医院的职工餐厅包间共进午餐,俞天野昨天就给推掉了,今天百般推辞不过,只能一同前往。

包间里已经坐了几位本次培训的工作人员,俞天野寒暄之后,便出门拐到洗手间洗手,却听见里间传来一个声音,“陈朗,我白和你说那么多了,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你说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那么死心眼?”

俞天野愣住了,眉头微微皱起,随后又听见对方说:“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拷一份他的种植讲义出来,还不是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