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赟有些纳闷地挂掉电话,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刘总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包赟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不清楚,俞天野问我是不是签出去一拨免费洁牙卡。我的确是签过,会有问题吗?”刘总是知道包赟这个广告合约的,当时大家都赞扬包赟心狠手辣来着,于是宽慰道:“不会有什么事,再说了,这两大主任都坐镇在家,即便有事,他们也能化解掉的。”

坐在后排的黄医师也应和道:“就是就是。”

这边俞天野挂掉电话之后,对邓伟道:“市场部的确是给过合作的广告公司一部分免费洁牙卡,应该是广告公司拿到手里也派不上用场,所以流出去的,问题不大。”

邓伟还是有些犯嘀咕,“这事是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儿想不通,如果说为了盈利,为什么价格压得这么低?还有就是时间不对,现在是关键时期,别出什么岔子,给正在进行的“十佳诊所”的评定捅娄子。”

俞天野也觉得邓伟说得有理,想了想,便对徐华玲道:“从明天开始,暂停接受拿免费洁牙卡预约洗牙的患者,也别说拒绝,就说本月的洗牙预约已经饱和,等下月重新恢复。”

徐华玲领命而去。俞天野也从邓伟处告辞出来,往种植诊所方向走去,却在种植诊所的门口碰见了正在打电话的陈朗,只听她小声说:“我今天加班,在单位呢,只能晚上见了。”

俞天野注意到陈朗拿手机的手背上有一块红红的擦伤,于是驻足不前。俞天野也就刚一停留的工夫,陈朗就有所察觉,尴尬地冲俞天野一笑,就对手机那头道:“我现在有事,回头再聊。”便挂掉了电话。俞天野也就随口一问,“谁啊?”

陈朗愣了一下,回道:“我家一亲戚。”接着岔开话题道,“今天这个种植二期的部分我处理就可以了,你怎么也来这么早?”

俞天野没有回答陈朗的问话,而是一脸严肃地冲陈朗道:“你跟我进来。”

陈朗接了这一通电话,原本就有些忐忑,被俞天野这么一说,心中自然七上八下,惶恐不安地跟着俞天野走进他专属的办公室,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被俞天野按到椅子上,嘱咐道:“你先坐一下。”他又走出了办公室,独留下心虚的陈朗一人。

陈朗是第一次独自坐在俞天野的办公室内,心虚的结果便是四处打量这间办公室。以前她倒不是没来过,但都是有的放矢,并没有东张西望,仔细端详,不像今天,眼珠子上下左右滴溜溜随意打转,这才发现办公室的一角有一幅龙飞凤舞的临帖,挂在墙上。

陈朗走了过去,研究半天,连蒙带猜才认出临帖上写的是朱敦儒的一首《鹧鸪天》: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虽然临帖上的字迹过于狂放,给陈朗的辨认增加了一定的难度,但这首词陈朗还是比较熟悉,因为它曾经是于博文的最爱,在陈朗小的时候,还教陈朗囫囵吞枣地背过。长大后陈朗看到这首《鹧鸪天》时还想,舅舅为什么会喜欢,大概因为里面表现的清高狂妄及不羁豪情吧。

陈朗无比亲切地对着这幅临帖好一阵端详,却被拿着碘酒和棉签走进来的俞天野看个正着。关上房门后,他淡淡地问道:“你喜欢这个?”

陈朗“嗯”了一声,“我小时候就会背,因为我舅舅特别喜欢这一首,尤其是这一句: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俞天野扬了扬眉毛,“你舅舅?以前没听你提过。”

陈朗“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我舅舅也是咱们这个行业的,不过他刚去加拿大休养了,等他回来了,介绍你们认识。”

俞天野不以为意,“好啊。”一边说一边把陈朗再次按到椅子上,将她擦破皮的那只手拉过来,用蘸上碘酊的棉签细细地涂抹,嘴里还道:“那首《鹧鸪天》,我也最喜欢‘几曾着眼看侯王’这一句,堂堂正正做自己,绝不攀龙附凤,也不把世俗的东西看在眼中。”陈朗一边听一边琢磨着俞天野语句下的潜台词,同时看着他动作轻柔地在自己手上涂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惶恐,手背却被碘酊刺激得跟针扎一样疼,忍不住龇牙咧嘴。俞天野看了一眼陈朗的表情,“哼”了一声,“谁让你自己不小心的?不值得同情。”话虽这么说,他却在陈朗的手背上轻轻吹起气来,缓解碘酊渗入皮肤内带来的灼痛和不适。

陈朗看着俞天野如此体贴温柔的动作,却是好一阵紧张,生怕被同事看见,不由得回头看向大门。还好,门是关上的,只听俞天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紧张,我已经反锁了。”

这句话说得陈朗汗淋淋的,内心陡然升起许多不好的联想,仿佛有回声在耳边荡漾,“已经反锁了,反锁了,反锁了,锁了……”陈朗慢慢转回头来,脸色却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在单位呢,反锁,不好吧?”俞天野看着陈朗脸色的变化,心中一阵好笑,悠然道:“想什么呢,你?你以为在办公室里,我还能对你怎么样?”说完,又看了陈朗的手背一眼,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门锁,甩下一句,“今天王鑫没来,你就在这儿帮我整理这两周的病例资料吧,电脑你自己开,全都集中在我的文档里,密码你也知道。”俞天野接过陈朗疑惑的眼神,顿了顿,解释道,“你手上有伤,就别戴手套了,那个种植二期的患者我会看的。”俞天野吩咐完,对自己的体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陈朗看着俞天野离去的背影,内心无比纠结,有几丝甜蜜,也有几丝彷徨,自己很快就要辞职的事还没有告诉俞天野,当他知道了自己的背景,他这么清高的人,会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陈朗的这些忐忑心情,在晚上柳椰子来家里造访时,并没有得到缓解。于雅琴和陈立海万分热情地接待了柳椰子,并且埋怨道:“于博文也不早点儿和我们说,你也算是陈朗的舅舅,要不早该请你来家里了。”

柳椰子赶紧欠了欠身子,“是我最近太忙了,要不早就该来看您二位了。朗朗让您二位教育得那么好,朗朗的外公外婆都特别感激,所以他们特别嘱咐我,在陈朗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不要过多介入陈朗的生活,更不要来打扰你们。”

于雅琴和陈立海听了心里很是受用,自然又是好一阵客气,客厅里气氛祥和,其实不过是不着边际的寒暄而已。

坐在一旁的陈朗有些沉不住气,对于雅琴道:“妈,我们先进屋了,有正事要说。”

于雅琴和陈立海看着陈朗带着柳椰子进得屋内,对视了一眼。于雅琴疑惑地道:“他俩说什么正事,不会那边老头老太太打算把朗朗带回上海去吧?”

陈立海摇摇头,“别瞎想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们想带走,朗朗也不会去啊。”

于雅琴也点头,思之有理。

柳椰子跟着陈朗走进陈朗和陈诵的卧室,刚一进门,便被墙上贴的一张超大海报所震撼,只见两位比真人还大的帅哥,一个剑眉星目,一个清俊秀气,却是无比亲热地勾肩搭背在一起,引得柳椰子分外好奇,问道:“你们年轻女孩儿现在就喜欢这样娘娘腔的男孩儿吧?”

陈朗扫了一眼海报,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妹很喜欢。”

柳椰子还念了念海报上的大字,“《狼和狗的时间》?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陈朗还是知道一点儿的,“韩剧,讲卧底的故事,反正做卧底的那个结局总是很悲惨。对了,你在电话里和我说什么来着,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柳椰子立即转换频道,正色道:“你什么时候从皓康辞职?我希望你动作快一点儿。博文口腔的摊子铺得太大,医生水平良莠不齐,这回我整理了一下交上来的复杂病例,许多都只是对症治疗,一点儿也不系统。”

陈朗摇头道:“可我只是一个小医生,即便从皓康辞职,也不见得能帮上你。”

柳椰子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移动硬盘,晃了晃,道:“给你看看博文口腔现在的数据,如果只知道无限制地扩张和融资,再不把医疗质量抓上去,就只能面临关掉一部分亏损店面的局势。”

陈朗听柳椰子说得严重,便将移动硬盘插到电脑上,认真看了起来,看完后也觉得有些心惊,“董事长知道吗?”

柳椰子点点头,“他知道,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告诉你。今天我来找你的原因,一是觉得让你知道并不是坏事,二是你别小瞧自己,你受过的系统训练非常扎实,在一些临床医疗培训上,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希望你可以帮助我。”

陈朗还有些迟疑,只听柳椰子意味深长地道:“皓康齿科从硬件到软件都无可挑剔,但它仅仅是针对一些有经济实力的特权阶级,而博文口腔不一样,即便有许多缺点,它最大的优点便是服务于大众。”

陈朗猛然抬头看了柳椰子一眼,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她喜欢皓康齿科里医生们的专业、严谨,喜欢皓康齿科设备的先进,喜欢皓康齿科环境的优雅,甚至喜欢皓康齿科的学习和工作氛围,可是她从未想过,能享受到这一切的,仅仅是极少数患者和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