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赟一晚上被陈朗好一阵轻视,要换平常早就怒了,可是陈朗毕竟刚刚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气不得恼不得,看着陈朗乘坐的出租车一溜烟儿就跑得没影了,颇有些抑郁,不禁咬牙道:“明天,明天我还得找你。”

包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当晚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包赟只觉下颌的麻药劲儿慢慢消退,却再也不觉疼痛。他若有所思地站在玻璃水墙面前,给海龟喂食鱿鱼。见玳瑁无动于衷地在水底趴着,对撒下来的鱿鱼视若无睹,很是矜持的样子,包赟不禁轻声道:“老瑁,你是不是也觉得没劲了?”

老瑁翻了翻白眼,还是蜷缩在自己的龟壳里,一动不动。

包赟第二天一大早就下楼去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找陈朗,却扑了个空。诊室里,陆絮正端坐在电脑前,按照预约名单给前两天陈朗看过的患者打着回访电话。

包赟等陆絮挂断电话,问道:“陈朗没上班吗?”

陆絮摇了摇头,“上班了,不过现在去种植诊所那边,估计找俞主任去了吧。”

包赟愣了一下,对哦,昨天就在老俞那里碰到过一次,当时还奇怪呢,今天怎么又去了?想到这里,他便随口问道:“陈朗老去种植诊所干吗?老俞又不会要女医生。”

陆絮听到这里,不禁嘻嘻笑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因为王鑫腿断了,俞主任暂时要把陈朗借过去一两个月呢。”

包赟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多说,扭头便直奔种植诊所去了。

此时,俞天野正接过陈朗递来的CF卡,把读卡器和电脑相连,一一进行检查。可是眼光从陈朗脸上拂过的时候,他不禁愕然,因为陈朗脸色青白,眼里全是血丝,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便咯噔一下,再也不看陈朗,淡淡地说:“昨晚上弄到很晚吧,几点睡的?”

陈朗还真是老实,回答道:“凌晨三点钟才整理完。”陈朗一向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因此她也不说自己十二点以后才回家,然后才抓紧时间进行整理,整理完毕,又躺在**想起外公外婆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虽然早就知道于博文是自己亲爹,当年亲娘生自己的时候已经大出血去世,可是她一直比较纠结的是,为什么自己就成了于雅琴的女儿?听两位老人絮絮叨叨的,她才明白很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不是于博文不要自己,而是当年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陈朗自己做出的选择。外婆最后还说了一句,“朗朗,虽然你的妈妈早就走了,但是所有人都爱你,不愿你受一点儿委屈。”陈朗当时就泪盈于眶。也就只有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她才会觉得自己这二十七年来简直过得浑浑噩噩,万分糊涂。陈朗清晨出门的时候,于雅琴和陈诵看着她那张脸都不禁大叫,陈诵不疑其他,还喃喃道:“姐,你要不要做张面膜再出门?我现在不羡慕你了,幸好没有学医。”

俞天野却在心底叹了口气,难道是自己高估了陈朗?也许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干脆利落,只不过是整理一下资料,就折腾成这样,如果回头连着做几台种植手术,还哪里会吃得消?

一想到这里,他语气便有些冷淡,“那好吧,你先回去,我看看再说。”

陈朗自己觉得资料整理得不错,还暗地里有些期盼俞天野能来几句口头表扬,不料事与愿违,便讪讪地应了一声,准备告退。俞天野点击着电脑上陈朗整理出来的资料,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嗯,你平常有空的时候还是多锻炼锻炼身体。”

陈朗听到这句话觉得莫名其妙,只能胡乱点头。她哪里能理解俞天野话语中的含义:多运动,身体好,忙碌或者熬夜也能吃得消。

陈朗的脚还没迈出去,俞天野已经停止了点击。不得不承认,陈朗整理出来的资料齐备而周全,而且以列表的形式出现,看起来简洁明了。于是俞天野又慢吞吞地说:“下次做资料整理,注意点工作效率。”

陈朗依旧没能拐过弯来,只能用“嗯”来回应。

此时门口有人敲门,俞天野喊道:“进来。”

进来的自然是包赟。他的眼光从陈朗脸上扫过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昨儿晚上甩话噎人的时候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今天早上怎么就变成蔫了吧唧的一只瘟鸡,脸上挂满了睡眠不足的痕迹。包赟脱口而出道:“陈朗,你昨晚上后来干吗去了?没睡觉吗?给我看牙的时候不是这样呀。”

俞天野看看包赟又看看陈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陈朗,你给他看牙了吗?”

陈朗还没说什么,包赟却先开口了,“还说呢,昨天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晚上牙疼得厉害,正好碰到陈朗,我就让她给看了。”说完还笑眯眯地看向陈朗,“你说是吧,还挺照顾我,知道我牙疼难受,也不用我送你回家,自己打车走了。今天下午你要是有空,我再找你复诊去。”

陈朗听着包赟谈及自己的语气,俨然很是熟稔,字里行间却暗藏机关,心里便别扭得要命,实在忍无可忍,直接忽视掉包赟的问话,对俞天野说:“那我先过去了,有事儿您再叫我。”说完便推门而出。

俞天野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看了看陈朗离去的背影,便对着包赟皱了一下眉头,“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和人家小姑娘闹什么?”说完这句话,俞天野不由得一惊,这口吻,这语气,像煞了邓伟,前不久他也是用类似话语教训自己来着。

包赟不吭声,过一会儿才执拗地道:“谁让你昨天晚上不接电话的?我让陈朗好一阵折腾,身心备受摧残。”

俞天野先检讨,“真对不起,白天把手机调成震动,后来忘了改回来,晚上一直搁在客厅里,我在书房自然没有听见。”继而又好奇,“陈朗怎么摧残你了?你说来听听,我也学着点儿,将来好对付你。”

包赟却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他没法老实交代,这一老实交代又得把自行车的事儿扯出来,只好简略地提了一下昨天晚上看牙的事情。俞天野一边听一边皱眉,“不早就让你拔掉那颗智齿吗?总也不听,你这是活该。”

包赟梗着脖子,怒道:“你可真没同情心。”

俞天野斜着眼睛看他,“你什么时候需要我的同情了?老爷子交代我们的事儿你没忘吧?我是怕你耽误正经事儿。”包怀德回美国的母校参加BA同学会去了,对此包赟颇有微词,明明自己和亲爹同是校友,可那边的邀请函却只发给包怀德不发给自己。况且刘总现在也不在北京,正好在广州、深圳巡察,所以北京区的事儿宜便由俞天野领着邓伟和包赟挑头承担了。

包赟闷闷地回答道:“那倒是不会。”

陈朗刚刚回到皓康第一诊所,就瞥见邓伟带着三个人参观皓康齿科。虽然只是背影,陈朗还是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位是自己的前任男友甄一诺。她的心猛地一跳,实在怕和对方照面,赶紧溜回自己的诊室了。

陆絮看她进来,汇报道:“回访电话我都打完了。”

陈朗定定神,“今天忙吗?咱们第一个几点?”

陆絮几乎不用看预约,就能如数家珍,“早上九点半的取消了,改明天。下一个是十点半。”

话音未落,邓伟就领着那三个人推门走了进来,嘴里还介绍道:“我们的诊室都是这样封闭式的,几乎每间的布局都差不多。”

甄一诺走在最后,万分惊愕地注视着站立于屋内、容颜依旧的陈朗,她看起来清秀挺拔,仿佛这些年时光完全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邓伟介绍说:“来来来,陈朗,给你介绍一下,这三位是外院来皓康参观的医疗同行。”又指着陈朗介绍道,“这位是陈医生,我们皓康齿科的新鲜力量。”陈朗想当鸵鸟的想法完全破灭,只能无视掉甄一诺投射过来的殷切目光,客套而又礼貌地冲着大家颔首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