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东方永懿目送走了虞自高,转身又要走回东方父的病房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东方永懿循声看去,却发现,喊他的,竟然是丁兰媋!

丁兰媋曾经顺滑的长丝,已经剪成了齐耳的短发,一副红边儿眼镜架在鼻子上,显得更成熟了些,没有怎么妆扮,只是,穿着一身比较宽松的样式都显得有些过了时的白色连衣裙,坐在轮椅里,由曲景峰推着,朝东方永懿这边走来。

东方永懿赶忙也迎了上去,很热情地,和丁兰媋以及曲景峰打了招呼。

丁兰媋还没有开口,身后的曲景峰却笑着,先说了话:“兰媋来做产前检查的。”

“是吗?”东方永懿说着,不禁,就往丁兰媋的腹部又看了看,只见,丁兰媋的腹部微微地已经隆了起来,“真是恭喜你们了。”

“他呀,见谁和谁说的。”丁兰媋也笑着说,“就好像,这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为人父母,自然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儿了。”东方永懿说着,不禁又连连地点起头来。

丁兰媋也很大方地点了点头,又笑着问东方永懿:“你怎么会在这儿?是家里有谁病了吗?”

东方永懿不想搅了两个准父母的兴致,只摇着头说:“没有,没有。”

丁兰媋又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可真的就不是撒谎的人。”

东方永懿听丁兰媋如此一说,刚要辩解什么,一旁的曲景峰又说了话:“你是不知道,我们兰媋,现在可是一个小说家了,成天研究人,写人,这哪个人心里面的什么想法,我们兰媋,是一瞅就一个准儿了。”

东方永懿不由得就把眼睛都睁圆了:“怎么?丁兰媋,你还真的写起小说来了?写的什么?我也看一看。”

“写的就是你!”丁兰媋盯着东方永懿的脸,认真地,这样说。

东方永懿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往后退了退身,只是傻傻地笑。

丁兰媋见东方永懿还是过去的那个样子,不禁,又进一步说:“你和我的爱情。怎么样?”

东方永懿这一回只剩下不停地摇头了。

“怎么?吃了摇头丸了吗?”丁兰媋说到这里,实在是憋不住,呵呵地,就笑了起来。

曲景峰跟着,也在丁兰媋身后笑着,东方永懿更显得面红耳赤。

就在这个时候,东方父病房旁的一个病人家属满脸通红地跑到几个人近前,气还没有喘匀,冲着东方永懿就喊了起来:“找你一大圈儿了,你爸,他,他又拉了,满走廊都是味儿呢!”

东方永懿听了,顾不得多想,拔腿就往东方父的病房跑。

“快去看看,看看是怎么回事儿!”丁兰媋朝身后的曲景峰喊着。

……

忙活完了东方父,东方永懿垂头丧气地,由曲景峰陪同着,又回到了丁兰媋身边。

从东方永懿的表情,丁兰媋就看出了大概。知道东方永懿的脾气,就瞅着曲景峰问:“怎么样?”

曲景峰的心情也显得有些沉重:“脑出血,瘫在**。”

“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伺候着吗?”丁兰媋轻声地问东方永懿。

东方永懿轻轻地点了点头。

“伯母呢?”丁兰媋问着,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几分的不祥。

“胃癌,上个月,去世了。”东方永懿简单地回答。

丁兰媋听了,只觉得脑子里忽悠了一下,不是坐在轮椅里,这时,很可能就坐在地上了。

“怎么,也没有吱一声呢?”丁兰媋轻声地说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着谁。

一阵沉默。

“就没有人帮着你照顾伯父吗?”丁兰媋忽然又问。

“虞自高一直帮着照顾的。”东方永懿轻声地回答。

“虞自高?”丁兰媋再在嘴里面重复出这个名字,不由得,也愣了半天。

“不过,他也刚刚走了。”东方永懿说着,又有些激动起来。

“他去哪儿了?”丁兰媋不禁就问。

“去找肖蓉儿了。”东方永懿轻声地回答。

“找肖蓉儿?肖蓉儿去哪儿了?”丁兰媋又追问着。

东方永懿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声:“不知道。”

丁兰媋听东方永懿这样一说,越发糊涂起来,就抬起头,向曲景峰使了一个眼色。

曲景峰会意,推着丁兰媋的轮椅,让东方永懿也跟着,就进了医院,在走廊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挨着一排靠背椅子,停了下来。

“坐下来吧。”丁兰媋向东方永懿点了一下头,轻声地说。

东方永懿也向丁兰媋点了一下头,慢慢地,在丁兰媋旁边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见东方永懿坐好,丁兰媋直截了当地就问:“东方永懿,一直以来,你就一个人吗?”

东方永懿把胳膊肘在大腿上支着,十指交叉地握成拳头,顶着自己的额头,默默地,摇了摇头。

曲景峰这个时候也在东方永懿的身边坐了下来,认真地说:“看得出来,你是需要人帮助的。有什么事情,你和我们说一说,或者,我们可以帮上你什么忙。”

“是呀,”丁兰媋也接着说,“朋友之间,是要互相帮助的。”

东方永懿的两颗眼泪已经滴落了下来,在地面摊成轻盈的水。

“说吧,看看我们可以帮得上你什么。”曲景峰见东方永懿依旧沉默,又说。

东方永懿轻声地叹息了一声,简简单单地,把这一段时间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东方永懿说完,丁兰媋和曲景峰已经不知道不由自主地叹息了多少声了。

“东方永懿,”丁兰媋向东方永懿扭过脸来,一双镜片后面的眼神里,带着她自己恐怕都难以解释清楚的东西,“你想听听,我和景峰这一段时间里的各种遭遇吗?”

东方永懿先是一怔,然后,就点了点头。

一声叹息之后,丁兰媋慢慢地说到:“我们在医院里分手之后,我和景峰又回到了我的那个狭小的出租房。正还筹划着日后的生活,一纸违约赔偿书就传到了我们跟前。看到巨额的赔偿数目,景峰也和我提出了分手。我说什么也不肯,景峰就趁着我睡觉,偷偷地,离我而去。我从梦里醒过来之后, 不见了景峰的身影,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就觉得,我真正地被爱所抛弃了。不是哪个人抛弃了我,而是,我竟没有了爱的权力。我一遍又一遍地给景峰打着电话,景峰却始终不接。我行动力不方便,只好,就托着过去的姐妹帮忙打听,最后,终于知道,他在一家酒吧唱歌。我一个人,摇着轮椅,就找到了那家酒吧。景峰在台上发现了我,还想要躲着我,我在台低下,在众人之间,就冲着曲景峰喊了起来,我的喊声,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地大,瞬间,就震慑了整个酒吧一般,酒吧里原来嘈杂的声音都没有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景峰也看着我,在台上,就和雕塑一般。过了也不知道多少时间,我听到了几声轻轻的议论。终于,我再忍不住,当着众人,就和景峰说,你只知道这样为我着想,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也为你着想着想?你只知道这样爱我,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也这样爱你?我的话音刚刚落下,整个儿的酒吧里,就为我鼓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景峰眼含热泪,从台上下来,一把,就抱起我来,酒吧里的掌声,顺之也就变得更加地强烈。酒吧老板知道了我们的情况,特意,拿出了一万元的钱给我们。我们执意不要,酒吧老板却说,人生在世,哪个不是大家伙儿扶起来的!我们只好接受,尽管,相比较那一笔赔偿金,这也不过就是杯水车薪。但,这真的就是一个朋友的无私的帮助啊。之后,景峰更加卖力气地在酒吧里唱歌,眼看着,希望的火苗一点点地燃烧,有一天,景峰的声带,忽然就哑了。这一哑,经医生一看,结果是,景峰再不能唱歌了。我们的面前,又是一片漆黑。我和景峰,别的什么都不会,景峰虽然去找了几份工作,却没有一份可以胜任的。一个红极一时的歌手,又跑到酒吧里卖唱,又连个饭碗都没有,好几个夜里,我都听见他蒙着头,偷偷地哭。我也恨自己不能站起来,出去工作,暗暗地,也不知道掉了多少的眼泪。这样,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一个姐妹给我找了个活儿,就是绣十字绣。我到底还不是一个废人了。我就拼命地绣起来。景峰呢,倒也手巧,也能帮着我绣一些。我们就觉得,眼前,又亮堂一些了。可是,我们也是过乐观了些,拼死拼活地绣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也不过就得了四五百块的工钱。加上曲景峰的两千来块钱,不过,也只够我们生活,巨额的赔偿金,摆在我们面前,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们,再一次被现实所击倒。我病了。在**一躺,就是二十几天。这一回,是我又觉得自己拖累了景峰,我不止一次地说,让他离开我。但,每一次,景峰都拉着我的手,重复着我在酒吧里和他说的那一番话。每每听到他和我说那些话,我就会变得更坚强一些,我也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我坚信,我们一定可以闯过这一道难关。可是,信心归信心,我们挣来的一点儿钱,连那个酒吧老板给的一万块,很快地,就都花在了我的病上了。我们身无分文,病又总不见好,说真的,就是死的心,我都有了。也可能,上天真的还眷顾我们,一个书商忽然就找到了景峰,想让景峰把自己几年里在歌坛上奋斗写出来。景峰是最怕写文章的,我却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直接就答应了下来。夜以继日的,我真的就写了起来,咬紧着牙关,拼了一样,就写了起来。终于,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我这个看书都很少的人,真的,就把这书给写出来了。真的,写书看似容易,其实,太难了。我当初和你们说自己要写小说,不过,也就是自己一时心血**,说说而已。我哪里敢真的拿起笔来写东西呢?我的水平,我还不知道?但是,真的就像是给逼出来一样,我的第一本书,竟然就写成了。第一笔稿费,也就真的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摆在了我的面前。书卖得还不错,约稿的信函也就如雪片一般。我手里面的笔,也收不住了。很快,我就又写出了两本小说出来,那一笔赔偿金,终于就偿还清了。如今,写作已经成了我的职业。没有那时的压力,我就把自己的文字更往深里挖掘起来了。景峰呢,全职地照顾着我,就好像,我曾全职地照顾着他。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点点好起来的。”

东方永懿听了丁兰媋的这一番描述,心里面想了很多,表面上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我想,”丁兰媋接着又说,“你是应该去找那个女孩子的。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听你所讲,我知道,她对你真的是情真意切的。你不能这样伤害她的心。”

东方永懿又点了一下头,嘴上却说:“可是,我现在……”

“现在怎么样?”曲景峰在一旁接过了话,“生活上有了困难,你就可以这样消沉下去吗?你欠了巨款了吗?你觉得你这样就是真正的爱吗?真正爱你的那个女孩子,可以和你承受一切的艰难困苦,唯独,就不能承受你对她的这一份好意。兰媋是对的。你应该再把那个女孩子找回来。她需要的,是你的爱,是爱你。你真正对她好,就不要剥夺了她爱你的权力。赶紧,去找她回来,伯父这边,我会帮着你照料的。”

听曲景峰说完,东方永懿慢慢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