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自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东方永懿拽到了自己的家中。

虞自高父母离婚的时候,虞自高不过十一岁,另有新欢的父亲作为过错方,甘愿清身出户,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和虞自高母子俩有过任何的联系。虞自高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母亲说他已经成人了,便留给他这一套不过五十来米的房子,寻求自己下半生的归宿去了。

只剩下虞自高一个人之后,房子尽管不大,却也显得空荡荡的。于是,这里就渐渐成了虞自高呼朋唤友的根据地。喝大酒,搓麻将,甚至带几个女孩子过夜,早没了家的模样了。

东方永懿来过虞自高家里几回,来一回,就要帮助收拾一下。

“你这简直就是猪窝了。”东方永懿皱着眉头说。

“很多人,猪都做不上呢。”虞自高不以为然地看着东方永懿挪挪这个,搬搬那个,——他要盯得紧些,以免再想找什么东西的时候,还要给东方永懿打电话。

这,东方永懿倒也能忍。想想虞自高一个大小伙子独居空房,又带着随意的性格,把这个家败坏成这个样子,也不足为怪。东方永懿唯独忍受不了的是,虞自高的那些朋友,特别,女朋友。

虞自高曾经就和东方永懿调侃过:“我虞自高这么些年,交的人模狗样的朋友,就大师兄你一个人了。”

虞自高如果再沾染上毒品,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五毒俱全了。而他自己都称为狐朋狗友的那些朋友,该强的地方没有强,该差的地方却更差了。

一旦在虞自高的家里见到虞自高的朋友,东方永懿就脑袋仁儿“嗡嗡”地疼。为了避免和虞自高的朋友碰到一起,东方永懿轻易也就不怎么光临虞自高的“寒舍”了。

对于虞自高来说,东方永懿的第一个身份是师兄,第二个身份才是朋友。

虞自高屁颠屁颠地跟在东方永懿身后左一个大师兄,右一个大师兄地叫着之前,东方永懿对这个在社会上被称作“虞子”的师弟就有一些耳闻了,本也想避而远之,但虞自高实在是太热情,而且,骨子里面,倒也没有东方永懿所以为的那么恶,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混**往着,不知不觉地,鬼使神差一样,倒做起了朋友。

虞自高的学没怎么好好上,肚子里却和东方永懿的一样,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大道理。

虞自高的大道理虽然和东方永懿的常常对立,但一阵辩论过后,东方永懿有时候也不得不对虞自高见解,嘴上不服而心里敬佩。毕竟,虞自高在社会上混了十几年,对问题的看法,没有东方永懿的那一种条理,却更显实际。这样,东方永懿有什么事儿,倒也拐弯抹角地喜欢听听虞自高的“高见”。

而关于肖蓉儿的离去,东方永懿却对虞自高谎说和肖蓉儿的危机基本上得到了缓解,而肖蓉儿不过是出去玩一玩。也许,是东方永懿起初还觉得和肖蓉儿尚有和好的可能,为了避免将来和肖蓉儿再手牵手面对熟悉的面孔时,被人拿来调侃,场面尴尬,也许,是东方永懿考虑到自己的面子,不想叫人觉得自己赖皮赖脸,被人看低,所以,除了对肖蓉儿的闺蜜田媛媛无法隐瞒,始终没有把肖蓉儿彻底的绝情再向任何人道出分毫。

说谎容易,而要虞自高这个社会老油子相信,就不容易了。性情中人的东方永懿,一个眼神,就可以出卖了自己。虞自高最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得出了事情绝非东方永懿所说的那样简单。

肖蓉儿一天天地杳无音信,东方永懿更是掩饰不了内心的苦楚。目光再没有了神采,嘴角再没有了笑意,整个灵魂都像是出了窍,恍恍惚惚地,看什么都索然无趣。

现在,真正关心东方永懿的,除了东方永懿的父母,可能也就只有虞自高了。

看着东方永懿一天天无精打采的样子,虞自高最担心的就是东方永懿在工作时会出什么意外。工厂里面,钢钢铁铁,满地都是,稍不留神,磕一下绊一下都不是闹着玩儿的。

虞自高在这里干了五六年的活儿,听到的见到的大大小小的伤害不计其数。就是前年,发生的一起死亡事故,死者的整个身体被机床刀杆以每分四百多转的速度绞得没了人形,惯于刀光血影里拼拼杀杀的他,看了油污血渍的一团,都觉得惨不忍睹。

还没有哪个朋友在虞自高的面前,受过任何的伤害。虞自高更不容许他的大师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现任何的闪失。

这些天来,虞自高就觉得东方永懿的消沉有变本加厉的苗头,有时候,甚至觉得东方永懿干着活儿的时候,都好像较着一股子劲儿似的。几回,缠绕着的铁屑飞向东方永懿,东方永懿躲都不躲一下。

虞自高实在看不下去,才决定和东方永懿好好地坐下来谈一谈。

东方永懿这些天里,下了班,唯一想到的就是回到他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在他的卧室里,他可以无休无止地在一首首的情歌里想起有关肖蓉儿的一桩桩往事,也可以毫不顾忌地在《男人哭吧不是罪》的痛心疾首的曲调里,为肖蓉儿也为自己痛哭流涕。

当东方永懿像被绑架似的,被虞自高强行地按到虞自高家的餐桌前的时候,东方永懿的灵魂还不知道在哪里飘着。

虞自高有一手不错的厨艺。特意做了两样东方永懿爱吃的菜,而啤酒,就是虞自高家里面最不缺的了。

“师兄,”虞自高在东方永懿对面坐下并给两个人的杯里斟满了啤酒之后,笑眯眯地看着东方永懿毫无表情的脸,很随意地说,“嫂子出去一个多月了吧?”

东方永懿听出来虞自高话里的意思,把脸扭向一边,保持着沉默。

“和嫂子恋爱这些年,头一回分开这么长时间吧?”虞自高说完,让自己的嘴角继续保持着微微的笑,并把啤酒举到了东方永懿跟前。

东方永懿也端起自己的啤酒,象征性地和虞自高的懒懒地磕了一下,仰头就一饮而尽。

“其实,”虞自高的啤酒还像刚才那样举着,“你应该请几天假,和嫂子一起出去玩玩。这样的机……”

“你别再说下去了!”东方永懿放下酒杯,忽然就打断了虞自高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咱们用不着这么兜圈子了吧。”

“我兜一兜圈子就不可以了?”虞自高笑模样没有变,只把头摇了两下,“你可是惯和我兜圈子的,这一回,兜得又更大。和我说实话,和嫂子,还僵着呢吧?”

“没有。”东方永懿的回答虽然显得平淡,脸上却露出吃了苦瓜一样的难受的表情。

“还和我在这儿扯犊子。你的脸上,天天都挂着呢。”虞自高有些不高兴面前这个一贯老实的人的态度了。

“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没和你说实话,但现在,我没骗你。”东方永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认真。

虞自高盯着东方永懿的眼睛,还想从东方永懿的眼睛里看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但这个心机明显枉然了:“师,兄,什么意思?”

“我和蓉儿想僵都僵不了了,我们完了。”东方永懿简单地说完,胸腔里一股难以言表的痛楚又翻滚起了剧烈的浪涛,抓起一整瓶啤酒,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就灌了起来。

看着东方永懿被啤酒的压力冲击得一动一动的喉结,虞自高半天才明白了师兄刚刚说的那句话,赶紧抢过东方永懿手里的啤酒,嚷着:“你开什么玩笑!”

足有大半瓶的啤酒灌进了东方永懿的身体里,忽然,就化成了汹涌的泪水,从这个情感的受伤者的眼眶喷涌而出。

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东方永懿,虞自高不耐烦地吼着:“大老爷们的!天塌下来了吗?”

“你不用跟我在这儿充什么汉子!感情这东西,你虞自高根本就不懂!”东方永懿也喊着,并在虞自高面前把手用力地一挥,表现出鄙夷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