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不到百平的房间里,不知道怎么,就搁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姚美怡一直一声不响地呆在自己的卧室。姚父的书房里,姚父和姚母却已经为岳婶提亲的事儿,轻声轻语地,争论了半天。

“我觉得,这事儿还是过于突然了。他们还没有到可以谈婚论嫁的程度。”姚母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那你说,要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呢?”姚父见说不过姚母,有些不耐烦地,就这样问着。

姚母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你就说,这大半年里,他们两天好,三天赖的。咱们美怡,为那个东方永懿哭了多少回,我数都数不清了。这个样子,像两个过家家的小孩子似的,老姚,你说说,又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呢?”

姚父抬起手来,对着姚母摆了几摆:“现在的年轻人,讲求个性。有一点儿摩擦,是很自然的。我觉得,至少东方永懿,还是蛮成熟的。就是,他们有时会闹些矛盾,但,也真都是事出有因的。好一好,闹一闹,也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最要紧的是,两个人的心是贴得紧紧的。他们的感情,你难道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

“他们的感情,我当然也清楚。”姚母说到这里,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可,老姚,这感情的东西,是说变,就会变的。我的意思,其实是,也不能单纯地就只考虑感情。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要从方方面面来考虑的。你研究了几十年的易经,你看问题,该唯物一些吧。”

“唯物?”姚父不明白姚母话里的意思,“你什么意思?让咱们美怡去傍个大款吗?”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姚母委屈起来,“我要是真的想让美怡傍大款,早就傍上了。这么些年来,我盯着瞅着,就是怕这事儿,你倒怎么这样错误地理解我的意思?”

“我觉得,只要具备了起码的物质基础,两个人的感情,是第一位的。”姚父板上钉钉地说。

姚母却把头往一边扭了过去:“就是这么说,我也觉得,他们的感情,还不够。”

“还不够?”姚父一脸的莫名其妙,“为了美怡,人家都可以深入虎穴,命都不要了。你说说,这样的感情,还不够吗?这样的感情,还能变吗?”

姚母仍旧不服气地说:“要照你这么说,那个什么曲鹏,倒还为了咱们美怡坐了大狱了。”

“你这叫什么话?”姚父简直不相信从姚母的嘴里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从性质上就完全是两码事儿!”

“两码事儿?”姚母不屑地说,“你不就单论着感情吗?单论感情的话,还真的就乱了套了呢!”

姚父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那我再问你,那个曲鹏的确是对咱们美怡有意,但咱们美怡对他有情可言吗?”

“那是没有。可如果有,你也就随他们去吗?”姚母说着,把头又转了回来,等待着姚父的回答。

姚父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反问姚母:“先不说这话应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只是真的就搞不懂了,你在美怡和东方永懿的事情上,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姚母毫不示弱地说:“我说了,是现实的态度。”

“现实?”姚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说着的现实又是什么呢?家秤人值吗?东方永懿的收入,完完全全的,也撑得起一个家了。”

姚母一脸失望地看着姚父,摇着头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难道就不知道,现在的工业有多么不景气吗?”

姚父被姚母这么一说,不由得就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再不景气,总会有口饭吃的!东方永懿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孩子,美怡跟了东方永懿,我敢说,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你敢说?”姚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就是敢在这儿坐着说吧。别的不说,就他东方永懿那个工作,都是临时的。临时的,你懂不懂?今天有,明天可能就没有的!那个东方永懿,根本也不是一个闯实的人,没了工作,三十好几了,又没个文凭。你说说,咱们美怡跟了他,怎么会不受委屈?”

姚父的心虽然已经有些发虚,但,姚老太太的话,又在他的脑际响起,痛苦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冲着姚母,还是冲着自己了:“事情,不会像你说得那样糟糕的。”

“我倒不这样以为,”姚母一本正经地说着,“我觉得,我的这些话,绝对不是耸人听闻。”

姚父的脸上,更加地痛苦起来,姚老太太的话,又实在没有办法和姚母说:“可……,美怡她妈,咱们首先不还得考虑美怡的意愿吗?忘了当初那一码子事儿了?就因为你反对两个人交往,美怡差一点儿就出了大事呀。我还是觉得,东方永懿是个好孩子,又有技术,就算是个临时工,又怎么样?这儿不行了,到哪儿,还吃不了一口饭?”

姚母毫不掩饰地向姚父瞪起了眼睛:“你的意思,让咱们美怡跟着他四处漂泊?老姚啊老姚,你也太狠心了吧?”

姚父躲开了姚母犀利的目光,只看着一面书架,痛苦地说着:“怎么就四处漂泊了呢?还我太狠心?照你的意思,这婚,干脆就不能结了?既然这样,那当初,还让他们谈什么恋爱?”

姚母只想着说服姚父,移步到姚父的面前,无可奈何地说:“谁知道,他们还就真的会到了这一步呢?”

姚父莫名其妙地看着姚母,不高兴地说:“美怡她妈,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你当初,答应他们交往,就是为了……”

“不错,”姚母知道姚父要说什么,就抢过话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以为,他们相处相处,美怡会懂点儿事儿,也就拉倒了。谁又成想到了这一步。”

“这么一说,”姚父伤感地说,“倒是你弄巧成拙了?”

姚母真的就叹了一口气:“嗨!弄来弄去,又都是我的不是了!”

姚父这才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这样,也是为了美怡着想。不过,美怡已经大了,她迟早要离开我们,离开这个家。将来的更多的事情,还要她自己来承受。不错,东方永懿家里的条件,是平常了些,但咱们的美怡,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就算是跟着人家吃糠咽菜,也把自己的感情,放在首位的。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我还是说,就目前来看,东方永懿起码是有能力挺得起一个家的。就算,将来有点儿什么困难,人家的父母也不会看着不管,咱们,也可以帮一把的。这样,总不会过不下去的。美怡她妈,咱们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能够幸福,才是重要的。”

“你说的,也是。可,”姚母还是摇着头,“可,就算这样,也用不着这么急地,就谈论婚事呀?”

“急?”姚父心里说,自己才真正地急呢,“美怡她妈!咱们美怡虽小,可人家东方永懿已经快奔三十的人了。咱们,也要理解理解东方永懿父母的心情呀。”

姚母的脸再一次拉了下来:“理解他们?可,谁又理解咱们?这年头儿,我是看明白了,谁心软,谁就吃亏!咱们美怡还小,有些事儿,她还并不懂。她现在是完完全全地只一心地谈情说爱,挺家过日子的事情,她可能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过。总而言之,作为父母,咱们不能这样的草率。得给她把住这一关。”

姚父又向姚母摆了摆手,把身子又转到一边:“你像美怡这么大的时候,咱们可都结婚一年了。”

“我说老姚,有你这么比的吗?我那个时候,可像美怡这样的幼稚吗?我成天想的,也是什么情啊爱啊,不着边际的事情吗?”看着姚父的侧脸,姚母忽然发现,在姚美怡感情的问题上,自己真的是如此孤立无援,“你能不能从美怡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我怎么忽然就觉得,你好像被东方永懿他们家给收买了呢?”

姚父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的意思,我倒成了咱们家的叛徒?我得了人家什么好处,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姚母又叹息了一声,不无失望地又说:“我真后悔和你说这些事儿。她岳姨和我说的时候,我还真的当笑话听呢。没想到,说给了你,倒好像是称了你什么心了。”

又听了姚母的几句怨言,姚父慢慢地又转回身来,用着平和的语气,说:“婚姻这个事儿啊,和很多事情一样,也存在个机遇的问题。老话说的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能遇上一个真心对自己,自己又有情有义的人,不容易。什么事儿,也都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这个时候,以为不好的,将来再看起来,可能就会是最好的……”

“好了好了,别又一套一套地,说这些大道理。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要说,还有一句老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我就是觉得,现在讨论这个事儿,早了些。”

姚父一面听姚母说,一面已经在心底里打好了折中的主意:“要不,这样。现在年轻人的婚姻,做家长的,根本也做不得什么主。咱们问美怡,让美怡拿这个主意。这样,也省得咱们落埋怨。”

“问她?”姚母倒好像是被逗得乐了起来,“你这话,不等于根本就没说吗?我也知道,我这么一个唱黑脸儿的,纵有千万个心思,到头来,也都是枉然。要问,你去问好了。”

“我问就我问,”姚父也笑着说,“不过,我的话如果说了出去,美怡点了头,你也就都得认了。”

“还容我不认吗?”姚母说完,就没好气地,走出了姚父的书房。

看着姚母走出书房的背影,姚父没有办法地摇了摇头,真的,就独自到了姚美怡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