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肖家客厅,两个平日里话都很少说的中年夫妇,已经脸红脖子粗地吵了很久。

满脸愤怒的肖父坐在沙发里,肥厚的手掌“啪啪”地拍着暗红色的玻璃茶几,顾不得早沙哑了的嗓子,嚷到:“反了,反了!女儿就要嫁人,做父亲的还一点儿都不知道!试问,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笑话是什么?荒唐!荒唐至极!荒唐透顶!反了,反了!我肖贵秋的下半辈子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笑柄!我还有什么颜面在这世间存在?”

横粗老胖的肖母吵起架来有着当仁不让的底气:“你这是干什么呀?出去一趟,又长了能耐是不是?你吵吵啥呀?你不怕邻居听见笑话吗?”

“笑话?已经做出来了可笑的事情,还怕别人笑话?我看,我完全都可以召开一次记者招待会了,这绝对是最抢眼的新闻。我肖贵秋足以借此遗臭万年了!笑话,这个时候了,你倒怕被别人笑话了?你这才是笑话呀,才是有了笑话又怕人家笑话的大大的笑话呀!”

“好啊!你有本事你就把天底下的记者都招了来!让天下人都知道知道!说我整出了笑话来了,呸!我蓉菲做的正行的端!我倒是也想让大家都来点评点评,看看笑话到底出自谁手!”

“你!”肖父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指着站在面前的肖母,张大的嘴直憋得整张脸都没了血色,却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肖母见丈夫似乎要犯病,赶紧就挪开肖父跟前的茶几,勉强地蹲下了身子,帮肖父揉搓心口。

“我这还不是替咱们的女儿考虑?”肖母不得不在这个家的顶梁柱面前软了下来,“老肖啊,你心脏不好,脾气又倔,这种事儿,按理,是应该和你商量商量,可,这一呢,你在外面,事情多,心里烦,恐怕你也听不进去;这二呢,事情也确实急。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想想,我们不当机立断的,说不上就便宜了谁。你关心女儿,我也爱护女儿不是?谁不都是为了孩子好嘛。再者说了,蓉儿也是满口答应的,我们才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我想,你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谁成想你又是这一出。好了好了,您就等着享福吧。”

肖父喘了半天的粗气,才觉得心口舒坦了一些,听肖母又说了这些混帐话,不由得露出了鄙视的神色:“享福?亏你怎么说出口的?”

“老肖!我就顶看不惯你这熊样!”肖母翻了一下肥大的眼皮,腾地站起了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就别瞎操这份心了。”

“你这叫什么屁话?我瞎操心?你把女儿推进了火坑,还说我瞎操心?蓉儿她妈呀,你也一大把年纪,经的见的也不少了,怎么什么糊涂事都办得出来呢?”

“我怎么糊涂了?我怎么糊涂了?我为女儿找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家,享几辈子都享不完的福,我怎么糊涂了?”

“享福享福!那是个什么好人家?你了解人家多少?那爷两个除了有点儿钱,还有什么?”

“除了有点儿钱还有什么?老肖,有了钱,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有的?你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你老说我头发长见识短,我看呀,倒是你的见识能耽误咱们女儿一辈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傻子才对金钱有偏见!我看,你也是傻了!有钱就行了呗!咱们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攀得上一个有钱人家,是多少辈修得的福。咱女儿命好,给赶上了。作为母亲,我怎么能让这么好的机会在女儿的身边轻易地溜走?”

“什么修来的福?什么命好?你这个母亲当的可真是够格了!不是我这当爸的说话难听,女儿哭瞎了眼睛的那一天,全赖你这个糊涂妈所赐!”

“老肖,你这话是不是损了点儿?你说说,女儿的事儿,从小到大,你管过多少?怎么,我管得好了,就应该应份,出点儿差池,就都推到我的身上了?”

“我一天到晚有多忙,你不知道吗?”

“忙!忙得整天整宿的不回家!谁知道你净忙了什么呢?”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反正,我觉得我给蓉儿拿的主意没什么不对的。我尽心尽责了,能不能过好,当然还看蓉儿的。”

“你简直就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你就看着人家有钱,你就什么都不顾及了!”

“哎,我说老肖,你别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有钱怎么了?现在的人,哪个不抓钱?你老肖不喜欢钱,干什么扔下我们娘俩个,家都不顾了?只不过就是没人家那样大的本事,创造不出人家那么大的家当。我要是钻到钱眼儿里了,你也是个十足的钱奴!看没人家有钱了,怎么的?眼气人家吗?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假惺惺还装什么清高了!”

“我假惺惺装清高?我什么时候说有钱人就一定不好了?只是,你了解那父子俩儿吗?你知道他们过得那是多么糜烂的生活吗?”

“糜烂?怎么就叫糜烂?那样的如果糜烂,哪个又是干净的?人家有钱,不花干什么?能挣能花,能花能挣,才叫得上有钱人!咱女儿轻轻松松就拥有了几十亿的身价,这是多少女孩子求都求不来的呀!那小伙儿,模样脾气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好,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婿。”

“你以为女儿一下子就真的成了有钱人了?不过是摆在人家的花瓶罢了。”

“花瓶怎么了?我们蓉儿绝代佳人,不当花瓶还当瓦罐不成?”

“人家不稀罕的时候,你女儿这花瓶就会碎掉!”

“难道,瓦罐就不碎了吗?”

“我算是怎么也和你这天底下第一的糊涂母亲是说不明白了!你真的就以为,人家会一心一意地对蓉儿好?”

“哼,”肖母在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曾经,有人说一辈子都对我千依百顺的呢,如今,又怎么样?一心一意?”

“我们何以如此,你难道还不知道?过去,你可不是这样一个糊涂的女人。”

“是过去的我还入你的眼吧?如今,人老珠黄了,别说一个瓦罐,一个瓷碗都赶不上了。”

“你简直就是俗不可耐!”

“我当然俗了,我的雅和我的青春都被你们肖家给耗尽了。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后悔!”

“你觉得自己屈得慌,随便!”

“肖贵秋啊肖贵秋,我还有什么随便的资本了吗?为了你们肖家,我蓉菲付出了多少,你想过吗?这几年,生活是好了些,但又能怎么样?一脸的褶子了,想穿的也穿不了了,想用的也用不成了。一个人可以风光的年龄实在是太有限了,而对一个女人来讲,就更少。很多本来可以使女人更迷人的东西用在我的身上,都更使我像个妖精了。你说,老肖,我还能让蓉儿也这样吗?”

听着肖母的这一番怨气,肖父也不由得低下了头。他不能责备肖母的虚荣心了,他只回忆起曾经的肖母甚至比现在的肖蓉儿看着还要美丽的脸庞。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亏欠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很多很多。

“可是,”半天,肖父才又说,“那个时代,别说根本就没有,就是真的给你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你敢穿吗?”

“但现在,除了金钱,还有什么可以满足得了一个人的需求的呢?应该得到的年龄,错过了,才是一个人最大的遗憾。”

“你就以为,有了钱就可以拥有一切?”

“至少会比没有钱要拥有得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