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永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来钟了。

鼻翼上还架着老花镜的东方母,半坐半躺地倒在沙发床里,身边还凌乱地摆放着十字绣的各式工具。

东方永懿只漫不经心地看了东方母一眼,并没有理会这个为他整日操劳的母亲是不是真的睡了,就懒洋洋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还没把自己的身体移到卧室门前的东方永懿,忽然就听见东方母在身后叫住了他:“小懿,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给你打了几遍电话了,手机一直就关着。”

“手机一直关着?”东方永懿听东方母如此说,心脏就像忽然被什么不明的物体袭击了似的,迅速地收缩了一下,赶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一下,果然是黑屏,不由得就暗暗叫起苦来,“糟糕,糟糕!这手机是什么时候关上的呢?说不准,蓉儿会给我打过电话!该死,该死!这该死的手机,早不关,晚不关,偏偏等到这么关键的时候掉链子!再怎么说,蓉儿不会撇下我一个人不管。就是她不想来,也应该给我个信,而没有理由让我一个人苦苦地空等啊?”

东方母见东方永懿只站着发呆,打了个哈欠,不高兴地又问:“问你话呢!你就一个劲儿地发什么愣?从十点多就给你打电话,你到底去哪儿了?”

“十点多?对,十点多的时候,我明明是用手机看了时间的,那时候,手机是有电的!”东方永懿想到这里,心不由得又凉了十几度,对肖蓉儿的有生以来的第一丝怨恨不经意间就产生了,“好狠心!亏我一心对你,你的情丝斩得也干净。一个电话都不愿意打给我,你就一点儿也不考虑我的感受?你当我是什么?真的是你的情感乞丐?三年的感情,真的就不值一文?蓉儿!”

“真不知道你这些天是怎么了,问句话都这么费劲!也不管家里人惦记不惦记,给打个电话也行啊……”东方母见东方永懿只顾着自己发呆,心里面越发地不受用,一面嘴上嘚咕着,一面就无可奈何地摇着脑袋,开始收拾自己的十字绣。

东方母虽然常常上夜班,但真的没有在家里面熬夜的习惯。东方永懿怎么会看不出来,母亲是一直在特意地等着他?等人的滋味,他刚刚也深有感触地品尝过,虽然,和母亲等他不能相提并论,但他还是不由得对母亲生出几分愧疚来,有气无力地终于回答了一句:“和几个朋友出去玩了。玩得太高兴,也忘了几点了,也忘了打电话了。”

东方母听东方永懿终于开了口,心里面才觉得宽慰了许多:“眼瞅着奔三十的人了,也能疯成这样!这么晚了,你几点吃的饭?饿不饿啊?要不要我去给你下点儿面条?”

“不用了,刚吃了烧烤。我有些累,想睡了。您也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东方永懿其实真觉得饿了,但他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吃东西。

东方母年岁大了些,鼻子却是特别的灵。东方永懿如果是吃了烧烤回来,她是闻得出来的。她知道东方永懿在撒谎,又想想这几天里东方永懿明显反常的举止,带着小心,试探地就问:“小懿,别嫌妈烦,我总觉得你这些日子不大对劲儿,你有什么事儿吗?”

东方永懿听母亲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才疲惫地回答:“没事儿,妈。我真的挺累的,先睡了。”

东方母还想再追问下去,但瞅着东方永懿确实很累,时间也确实太晚了,就轻轻地说了一句:“没事儿最好,睡吧。”

东方永懿嘴里面似乎是应了一声,脑袋耷拉着,慢吞吞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东方永懿离开等待肖蓉儿的地方,往家走的时候,他就觉得,好像是有一个自己被永远地扔给了过去。而正迈着步子的,要么是已经没有了灵魂的空壳躯体,要么是一个正在生成崭新灵魂的另一个东方永懿。过去和将来,很清楚地就被划了一道分水岭,一面,倒还好像可以回忆,一面,却实在不敢憧憬。

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怎么度过即将展现在他的面前的,与他曾经的梦,曾经的童话大相径庭的活脱脱的日子。几年来,他所以为的自己的这辈子,全会幸福地和肖蓉儿牵手走过。他已完全地习惯了他和肖蓉儿共同编织的未来,而如今,一切都好像是被吹鼓了的气球,“砰”的一声,瞬间就爆掉了。一切已经发生和想要发生的,忽然都值得怀疑,都值得商榷起来。梦醒时分,不是艳阳高照,而是夜色迷茫。将来的日子,在他的眼前,真的是一片漆黑。而在漆黑面前,他摔倒了,虽然他知道他不能趴着,但爬起来之后怎么走,往哪里走,他真的梳理不清头绪。

站在自己的卧室里的,又胡思乱想起来的东方永懿,突然觉得自己的卧室是那么大,那么空。可,那么大,却好像又什么都容不下,那么空,却好像又有什么不停地浮现。

东方永懿的身体站在一片宁静,其实也一片温馨的卧室里,心却无处安放。他真想为自己的心呼喊一声,然后,让自己听到空旷里萦绕着的自己的回音。他不怕这个回音会显得多么痛楚,他是不想让自以为的绝世爱恋,连一点儿真实的声音的痕迹都不复存在。他付出了他想付出的,他想得到的,他觉得,却没有得到分毫。这是老天的不公,还是自己的不平衡?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但他也明白,就是真的知道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不该结束的也结束了,现实里的一切,再不尽人意,也不容丝毫的篡改。

“如果没有爱过,该有多好。”东方永懿痴心地想着,“早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当初的时候,又何必用尽了一切的心机,去博得那一份现在看来并不存在的芳心?”

时间可供回忆,空间也足可以让人回味。真实的也好,虚幻的也罢,在这一时空,疲惫所带给东方永懿的身心上的段段空白,却使所有都显得零零碎碎,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从辨析。

很多曾经和肖蓉儿的影子明明都留在了这个屋子里,而东方永懿却忽而身历其境,忽而就又觉得,一切好像都并没有发生。所有的故事,不过都是哪个小说家坐在这个屋子里杜撰出来的,写到眼下的时候,忽然就把本子一合,笔一撂,今后再怎么样,和人家毫不相干,一点儿都不用负责任了。天大的痛苦,只要小说里的主人公自己想办法去承受。小说有结尾,生活却总在继续。

“蓉儿,我的这本童话里,就只剩下彼此的回忆了吗?”东方永懿对着留有两个人最多缠绵的一个角落,又流下了男儿的眼泪。

不留有回味的小说,是一个失败的作品,不留有回忆的爱情,也肯定是一段失败的情感经历吧。和肖蓉儿一起的三年,深深地烙在了东方永懿的心里,不管今后怎么样,这一烙印,他永远都要携带。

而这个时候的东方永懿,可能真是因为有些疲软,对什么都忽然就不愿意再多想了。今后,会有数不尽的日日夜夜去让他窥视心里面的这一烙着伤痛的印记,他无需再让自己已经破碎的心在这个疲惫的日子里,遭受碾压,立时就成齑粉。

就像每个人都在有意无意间慢慢地等待着死亡一样,东方永懿的心,他自己觉得也应该是逐渐化为灰烬吧。渐渐死去的才是生命,渐渐碎掉的才是心。他忽而又感到,为了肖蓉儿渐碎了自己的心,也算得上是对这一情感的唯美的完成。爱恋永远,也可以这般达到吧。

“胡思乱想。”东方永懿呵呵地笑着,实在想不到自己也会被失恋煎熬成这样的多愁善感的病身。

笑声在这个空间里顿下之后,东方永懿终于把自己的身体仰面摔倒在了**。床垫的弹力,使他的身子剧烈地振颤了几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七零八落,不成了个儿。

“一个人的身体真的由太多的根本就不和谐的零部件组成,”东方永懿又呵呵地,像在嘲笑着自己,“理智本来已经做出了判断,情感却又好像是脱僵的野马,到底弄到如此的结果,才不得不接受早已不可更改的事实。”

东方永懿拿自己的拳头砸了几下床垫,猛然就一百八十度地转过了自己的身体,把脸深深地埋在床垫之中。他已经不准备再想什么,心却并不听他的,他以为把脸埋在床垫里就可以使他的思绪强制地停歇下来,一大堆的往事偏又在头脑中浮现出踪影。

不请自来,又挥之不去的原本的温馨故事,现在都化为满肚子的苦水,使东方永懿禁不住失声痛哭。

眼泪很快就浸湿了脸边的床单,一股咸味随着潮热的空气蒸发出来,强烈地刺激着东方永懿的鼻腔。

东方永懿的鼻子继承了东方母的灵敏,但这灵敏在这样的时候,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恭维的长处了。就好像他对肖蓉儿的一往情深,谁又能说是永远都值得赞许的呢?

身心早已经疲惫了的东方永懿,现在却又不敢睡了。他害怕肖蓉儿的影子会再度被他带入梦中。梦会比他现在的思绪更难以被他控制,梦见的肖蓉儿不管如何,都是对他醒后的强大的刺激。

不想睡,不等于就可以不睡。东方永懿可以让自己一天不吃不喝,但不睡觉却很难,更何况,他是如此的疲惫。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永懿到底是进入了梦乡。

还没有半个小时的功夫,东方永懿的手机很不情愿地就响了起来。

“谁呀?这么老早的。”东方永懿伸手胡乱地摸了半天,才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接通电话后,还是只能迷迷瞪瞪地问。

“你睡死了?这么半天才接?”对方很不客气地在那边吼着。